密室幽暗,四壁嵌着乌铁烛台,松脂火把噼啪炸响,火光在粗糙石面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鬼影。
正中,一位年轻女子身穿一袭墨纹长裙曳地,斗笠低垂,黑纱掩去半张面容,只露出一截冷白的下颌与一点勾起的唇。
她抬手,指尖在火把上一掠,带起一缕幽蓝焰尾,像是从地狱里拈来的一簇磷火。
“国师以身为棋,孤身入汴京。”她的声音轻,却带着霜刃般的寒意,在密室穹顶回荡。
“他几乎摘下大宋皇帝的脑袋,也几乎让主战派的血染红金殿。可惜,伏魔司那群鹰犬坏了局,如今囚于大理寺天牢。”
斗笠女子微微俯身,目光掠过仅剩的七名黑衣人,眸底映着火焰,像两汪幽深的古井。
“我要带着你们——撕破天牢,把国师带回来。”
七人单膝跪地,黑袍在火光中连成一片起伏的墨浪。
“誓死效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回声撞在壁上,又沉沉落下,仿佛血誓已被这幽暗石室铭刻。
那神秘女子终于笑了。
那笑意从面具与黑纱的缝隙间溢出,像一朵绽在雪地的曼陀罗,艳丽、冰冷,且带着剧毒。
“很好。”
她屈指轻弹,一点火星溅落,在地面化作细碎的赤符,瞬又熄灭。
.........
潘府,第三进的听雨榭。
暮色像一坛陈年的墨汁,从飞檐上慢慢倾泻下来,把整座五进五出的府邸浸得苍黑。水榭下的残荷浮冰,被檐角铁马风铃吹得叮当作响;九曲桥上的红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却照不透池心那一痕冷月。
潘府的祖上是潘美将军,也算名门之后,只不过因为北伐陈家谷之战,潘美和杨业两家就有了矛盾,后代子孙一直相互瞧不上眼。
今晚,潘府设宴,潘兴邀请了禁军统领杨承宪赴宴,但是话不投机,开席没多久,二人就拌嘴起来。
潘兴披一袭玄青蟒补曳撒,玉带勒得腰背笔直,立在榭中。案上金猊炉吐着龙涎香,酒香混着沉香,本是暖的,却压不住他眉梢那股子躁戾。
对面,杨承宪只着寻常绯罗官袍,腰间悬一柄御赐七星剑,连剑穗都理得一丝不苟。灯火映他眉眼,冷得像雪里淬过的刀。
“当日祖庙救驾……”杨承宪抬手,指节轻扣桌面,声音不高,却震得杯盏轻颤,“不过风云际会。潘将军未得首功,是天时不予,非杨某之过。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还有军务在身,不日便要带兵出征,恕不奉陪,告辞!”
潘兴眼底血丝骤起两家的旧怨,他霍地起身,案几被膝头顶得“咣当”一声,酒壶滚落,琥珀色的酒液顺着青砖缝蜿蜒。
杨承宪神色不悦,拂袖欲去。
潘兴一脚踢翻整张紫檀酒桌,杯盘碎作满地残玉。
剑光如匹练,“锵”然出鞘,剑尖直指杨承宪咽喉。
“潘某五世家传,岂容轻辱?”潘兴嗓音压得极低,每个字却裹着火星,“今日你不赐教,休想踏出此门!”
杨承宪侧过半步,剑锋贴颈而过,只削断几缕鬓发。他眸色冷沉:“同袍操戈,非朝廷之福。”
“朝廷?”潘兴嗤笑,剑势再紧,“先赢了我手中三尺青锋再谈朝廷!”
话音未落,剑已递出——寒芒一点,直取眉心。
杨承宪身形微晃,似鹤掠寒塘,脚尖一点,人已退至槛外。月光落在他眉眼,像覆了一层薄霜。
“潘兴!”他按剑而立,声音终于含怒,“逼人太甚,莫怪杨某无礼。”
风骤紧,檐铃乱撞,池水皱起千片碎银。
潘兴冷笑着:“出手吧,虽然不是生死相向,但是今天我们就决斗一番,看看你们杨家枪厉害,还是我潘家的剑术强!”
忽然,有一只赤狐自假山窜出,尾尖一抖,发出三声短促尖啸——那声音竟带着古怪的波纹,似琉璃乍裂,直贯人耳。
潘兴耳鼓嗡鸣,听了音波后,眼底血丝瞬间爬满,黑瞳化作两点猩红。
“杀——!”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剑锋卷起疯魔之势,连踏三步,一剑劈向杨承宪天灵。
杨承宪脚尖一点,身形如鹤掠水面,退出一丈,反手从廊下兵器架抽出一杆白蜡杆长枪。枪缨一抖,杀气四溢。
“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锵!
剑锋劈落,枪杆横架,火星迸溅。
潘兴借冲势旋身,剑随身转,一式“回风扫叶”反削杨承宪腰肋。
杨承宪枪尾拖地,借力上挑,“铁门闩”硬挡,金属震鸣震得檐下风铃尽碎。
潘兴剑走偏锋,贴地掠斩,意在断敌踝骨。
杨承宪枪花一挽,“乌龙摆尾”反挑,枪尖擦着潘兴鬓角划过,割断数缕发丝。
当当当!
两人身法骤急。
潘兴剑势疯魔,招招同归于尽;杨承宪却越打越稳,杨家枪如龙缠虎绕,一寸长一寸强。枪尖寒星点点,逼得潘兴不得不以剑脊硬磕。
每一次碰撞,都有火星迸发。
侍女秀荷抱头惊叫,灯笼翻倒,火舌舔着纸窗,映得庭院忽明忽暗。
杨承宪借回廊立柱为屏,枪杆一撑,整个人凌空翻起,一式“鹰击长空”俯冲而下。
“当——”
潘兴旋剑上撩,剑尖对枪锋,金铁交击之声尖锐刺耳,震得两人虎口同时迸血。
潘兴突踏奇步,贴身切入,剑柄反撞杨承宪胸口;杨承宪胸骨闷痛,借劲疾退,枪尾顺势“倒点星河”,点向潘兴咽喉。
“哧!”潘兴仰身铁板桥,剑尖贴面掠过,削落半片耳廓。血珠滴在雪地,绽开猩红梅花。
两人已战至中庭。
潘兴剑势更狂,舍去防守,只攻不守;杨承宪枪意却愈发沉稳,如江潮暗涌。枪尖忽挑、忽砸、忽扫,逼得潘兴剑路散乱。
潘兴一剑“裂云斩”斜劈,力道万钧;杨承宪枪杆中段迎击,“当”一声巨响,枪杆被震弯成弓,却借回弹之力,枪尖毒蛇般钻入剑幕空隙。
蓦然,杨承宪枪随身转,一式“回马问心”——枪锋贴着潘兴右肩滑入,瞬间破甲透肉!
噗——
血线激射,染红半空雪幕。
潘兴表情凝固,剑锋停在半空,猩红双目渐渐褪去血色。
鲜血自肩窝喷涌,他踉跄半步,似乎想站稳,终是“扑通”一声跪倒,剑尖插在地,支撑着最后的倔强。
风掠过枪杆,带起一阵轻颤。
杨承宪收枪而立,枪尖滴血,声音低哑:“潘将军,得罪了。待你酒醒,再自省吧。”
杨承宪说完,扔掉手里的红缨枪,转身就走。
潘兴看着杨承宪远去的身影,视线模糊,然后身子倒在了地上。
只余赤狐蹲在假山之巅,幽绿瞳孔在月下闪烁,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它指尖拨乱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