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人眠月亦眠,人醒月方醒。
天上还一片漆黑,校场一片寂静,只有巡逻小队,几人成行,每半个时辰巡检一周。
徐绮想睡也睡不好。
她一个高门所出官小姐,如何遭过这样的罪?
努力闭上眼,还是被监牢外头细碎的声音弄醒了——是老鼠吧?
要不是有这趟被关进牢中的际遇,她都不知道原来老鼠是能折腾到这么冷的。
徐绮把被子又裹紧了些,别让老鼠钻进来咬她。圆圆滚滚,当自己是个包子馅。
一声轻笑传来,令她倏地清醒了。
老鼠可不会笑。
“谭九鼎?”她惊喜地压住声音,朝外看去,果然见男人高高大大的身影守在监栏外,让人顿生安稳感。
下一刻,她又收了雀跃,替他巡睃四周,生怕惹了卫所军兵的耳目。
“没有人。”谭九鼎的话让她放心。
“如何?有收获吗?”
见她两眼全是希冀的闪光,谭九鼎不紧不慢,先递给她一个水囊。打开,里面是清粥的米香,还热着。
示意她一边喝一边听。
此时隔壁左大益也凑了过来,同样得到一个粥囊。
“我时间不多。”谭九鼎似已经摸清了这里的值守规律,“最多一盏茶。”
“先说要紧的吧,时间不够,我还没找到关于任何暗号的线索。”
虽然早有预感希望不大,但听见他这么说,两人还是不免低落。
左大益啐了声,扼腕道:“那人知道我姓甚名谁,还知道我老宅所在,必不简单。就连这淮安卫的同知梁雁都没摸清我姓甚名谁,哼。”
徐绮拧着眉头不语,似陷入了沉思。
谭九鼎话头一转:“但我也不是一无所获。”
说着,他手掌一翻,从袖中变出个小机巧来。
夜色实在太昏暗,那东西又巴掌大小,左大益使劲儿眯眼也没看出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倒是徐绮捂嘴惊呼了声:“我的小弩!”
没错,安静躺在谭九鼎手心里的,正是她当初被王程搜刮走,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袖珍弩弓。
她从栏栅间隙接过来,高兴非常。可下一瞬,便凝住了笑,意识到不妙——
这东西一直在王程身上。它出现在淮安,不就意味着王程等人也在淮安吗?
于是着急问:“你从哪里寻到的?莫非与王程他们交手了?”
哪知谭九鼎摇了摇头。“我倒是想,可惜这是我从一个铁匠的孩子手里发现的。”
徐绮懵然,他便继续解释:“我问了铁匠,他说是昨日一早有个男人将弩留在那里,叫他配合大小制作几支袖珍小箭,而孩子瞧着新奇便拿去玩耍了。”
徐绮恍然。
她这把小弩不仅机巧难做,连箭镞也非寻常之物,当初费了她好大功夫才定制了五支。想必是王程等人没有回收射出去的小箭,于是通通用光了。
她倒没想到这件小事竟还能给他们带来了线索!
嘴角爬上弧度。
“好极!那只要在铁匠铺守株待兔,必能抓住那伙人了!”
谭九鼎却不像她这般高兴,连笑也带了几分苦涩的。
“可惜约定来取的时间是十日后。”
徐绮闻言,嘴角立刻掉落。
左大益却兴致高昂。“十日不长,等便是了,封好铁匠的嘴别走漏风声,一定能逮住……你们怎么都垂头丧气的?这不是好事吗?”
徐绮口中滑出一声叹息。
“十日,这么长的时间,来取货的人怎么可能是急着赶路的王程一行呢?这弄不好又是他们使的障眼法,引我们上钩,拖住我们的脚。”
“嘶……”左大益脑筋转过弯来,也泄了气。
徐绮无奈,强打精神。“罢了,这也不是太坏的事。至少,说明带着这小弩回淮安的人是王程与同伙中的一个,再不济,也是个知情帮凶。”
“能找到这个人,撬开他的嘴,不怕颗粒无收。”
“我会继续追查此人,你们放心。”谭九鼎的声音让她生了许多安心。
徐绮与他淡然交换了一个信任的眼神。
谭九鼎看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明日你们不就要向那个梁雁交差了?进展如何?”
徐绮和左大益便你一言我一语把这边的发现大致讲了一遍。
谭九鼎剑眉飞天,嗤了声:“竟如此精彩?我这是错过了一场大戏。”
“可这样看,你们明日恐难以交给他一个凶手的名字,打算怎么办呢?”
这话戳中了左大益的痛脚,他哼哼道:“还能怎么办?我看就算找到真凶,那狗官也未必兑现承诺。南京,我是去定了。”
“别说丧气话,”谭九鼎皱紧眉头,嗔他,“你就算是为了冬儿,也得拼到最后,瞎认什么命?”
“诶小崽子,教训你哥哥?我看人长大了,胆儿也肥了!”
“我觉得……”徐绮突然出声,打断他们二人拌嘴,“倒也并非无路可走。”
“怎么说?”
左大益与她隔着墙,见不到人,却能听见重枷磕在墙上的声音,可见他的迫切。
徐绮往他那边瞄了眼,犹豫道:“方才我被你的话点了下。”
“我?哪句?”
“你说梁雁都不知道你的身份,那凶徒却连你家在哪儿都知道。”
“是没错,有什么不对?”
“……这叫我忽地想起一件差不多的怪事来。”
徐绮抬眼紧紧盯向谭九鼎,问他:“前者白廷仪身份被王程偷去时,我们不也同样困惑?那些人如何知晓了他隐藏甚好的举子身份?”
“这可是从苏州启程时就被藏住的,王程他们怎么知晓?”
谭九鼎的脸色在昏暗中模糊不清,但徐绮能感受到他呼吸变得凝重。
她继续道:“起初我只当是他们也从苏州来,许是恰巧认识白家的人,认识白廷仪,而白廷仪并不认识他们,才会有这种误解。”
“不过现在想想,他们与船帮来往甚密,会不会是船帮……雷更生的人留在淮安帮助了他们?也搅和进曾如骥的破事中?”
“雷更生?”谭九鼎摸索着胡茬子,思索道,“他耳目上下通达,并非没有可能,但他本人一直与你我同行……”
“船帮难缠就在人手众多,保不齐有留在淮安秘密行事的呢?”
左大益猝然恨了声:“……直娘贼,把人抓来一问便知。”
“还有,”徐绮忽然叫停,又补充说,“潘集亦要细查。雷更生纵使是从安东跳船,也不能排除他回到淮安的可能。”
“倘若他回来,十有八九会跟潘集联络?”谭九鼎接道。
徐绮重重点头。
男人了然。“好,我去查。”
三人相约明日再寻机会碰头。谭九鼎便披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夜色飞身而去,不留任何痕迹。
他们以为自己谨慎,戏弄过了卫所军兵,殊不知此刻,远处一道蛇目正冷冷盯向这里。
“大人,要追吗?”
梁雁抬手停住手下人的请示,目送那迅捷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不用,自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