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启名叫手下悄悄送走了小药童。
那头就有人给谭九鼎报信儿。
徐绮见对方恭敬递给男人的物什,眼眸一缩。
“这是……!”
曾亲眼所见,她怎会认不出来?
一尺九寸,乌铁四须镞。
那家伙又回来了。
徐绮脑中跳出一张蒙面而眼神阴鹜的脸。
“我叫人从河里打捞出来的。”
他刚刚被这箭暗算,又一次险丢了性命,跟阎王爷擦肩而过。
还以为入了水会被冲走,只是碰碰运气,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真就给他拣回来了。
徐绮忍不住伸手。
“小心有毒。”谭九鼎紧着提醒。
徐绮点点头,缩回手,慎重地掏出帕子包裹,捏在指尖细看。
她还记得那个射箭的人。
“王程的同伙,那个蒙面人,他竟然跟到徐州了。”
她说起对方就咬牙切齿。
“哼,和在淮安一样,跟雷更生狼狈为奸。”
谭九鼎拳头捏得咯吱响了声,脸上阴鹜。“这回我看他还怎么耍弄嘴皮子狡辩。”
“他”当然指的是雷更生。
想起一而再地叫那家伙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谭九鼎就气不打一处来。
非得抓住姓雷的,好好暴揍一顿,再亲自押入大牢铁锁穿上蝴蝶骨,才能舒心。
邱启名当然也从上司梁雁口中屡次听过这个名字。
据说此人狡猾难缠得很。
不免心生好奇多看了两眼。
“这箭……是军中制式。”
“王程等人曾在苏州卫镇海千户所当差。”
谭九鼎言简意赅地解释。
邱启名点点头,这事儿也略知一二。
不过他出声不仅仅是认出了制式。
“这箭上抹了什么毒?”
“不清楚,但极为狠辣。”徐绮拧着眉头道,“擦上皮肉就致命,伤处会像蜡烛一样融化腐坏,刺鼻难闻。”
“我还从未见过这种毒。”
“……我好像知道。”
邱启名语出惊人。
见对面两人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他谨慎改口:“应该是听说过。”
“我在军中曾听说过,蒙古人有一种能烧化皮肉的毒,无药可解,防不胜防,很是恶毒。”
这话说得二人微微懵怔。
徐绮奇怪地看向谭九鼎。
而谭九鼎也露出了不得解的疑惑——他从十几岁在辽东边关跟蒙古人打了多少年的交道,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奇闻异物?
“你从何人那里听说?”
邱启名称都是无意闲聊,对方是谁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不过就是前年去年的事。”
徐绮闻言了然,对谭九鼎点道:
“你这两年已经脱籍入仕,远离辽东了,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她沉思一瞬,正色。“关键是,蒙古人的奇毒怎么会出现在我江南腹地。”
“还是军中人所用。”
“这就不奇怪了。”谭九鼎嗤笑了声,脸上刻满了戏谑,“哼,边军跟外敌互通自古有之。”
“宪台慎言!”
邱启名圆眼一睁,七分严肃三分惊恐呵止了他。
他向来对谭九鼎恭敬,这声低吼制止鲜少有之。
谭九鼎瞥了他,见他被自己吓到的样子,笑得更开了,混不吝的嘴角高高挑起。
“这有什么不能说?你多往北走走,这都比不上谁谁家叔伯姑婆打架稀奇。”
邱启名出身好,没在边关受过苦,自然觉得这种通敌之事匪夷所思。
谭九鼎笑他是个乖巧世家子弟。
徐绮从中调和。“好了,”她低头看看重新掩埋的焦尸,“从江南到边关,那善用毒箭的歹人绝不是巧合才弄到这厉害东西,其中定有猫腻,我们今后留心。”
说完,她又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脸上颜色不甚好看。
谭九鼎总是最先敏锐捕捉到她的变化。
“怎么?”
“……我只是在想,那人总是蒙着脸,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藏匿自己……”
她逆着火光抬起头来,眸子里漆黑如深潭。
“你说,他会不会长相奇特?”
“奇特?有多奇特?”
是脸上黔字?还是有骇人伤疤?
这天灾人祸连年,出现什么奇特的面相都不奇怪了。
他义兄左大益不也是带着脖子上的割喉刀疤大摇大摆晃荡?
可徐绮却开口让他一惊——
“比如,他是个蒙古人?”
东边日头已亮,可南关火情的惊险好像刻在了人们的身上似的。
只是看见星星点点的火把就足够让他们面露骇然惊色,纷纷避之不及。
十来个人来势汹汹,砸得医馆门板“哐哐”摇晃。
瑞生才刚伺候南鹤先生回来坐下。
主仆二人各自劳碌了一整夜,实在有些吃不消。
他眼皮撑不住疲惫,低垂下来,又努力抬眉挑着,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困倦。
“哪位?”
溜着开启的门缝,瑞生瞧见来者穿着,愣了愣,立刻意会:“各位衙门爷爷,南关又出事了?是叫我家爷爷去帮忙?诸位且稍后,小的这就……”
可他话没说完,门外一声“得罪了”,众衙役就顶开门,强行挤了进来。
差点儿把瑞生推到地上,好一个趔趄。
“哎哟!”
瑞生见这架势,恍然醒悟,肯定不是请先生义诊来了。“诸位!诸位这是做什么?”
他并不干瘦,可也拦不住十几号人。
顿时,不大的医馆前堂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还有家仆听闻骚动探出头来,可又立刻缩了脖子,转身往后跑。
这便去通知主人了。
领头捕快沉声一句“搜”,十几号人便像土匪打劫一般翻箱倒柜起来。
不知是不是也彻夜救火劳累过,这帮捕快个个铁青着脸,挤挤哄哄的,更暴躁吓人了。
“等会儿等会儿!”瑞生又怕又惊,紧着拦。
他怎么也想不通,才刚在南关见过的,大家伙儿还一起救人来着,怎么天才亮,转过脸来就变了个人?
领头捕快啧声。
“一边儿去,不然马上把你抓起来!”
“这是作甚啊!‘搜’什么‘搜’……诶!那可是我家爷爷最宝贝的砚台!正经洮河砚!别砸了了!哎这都是……!”
没出眨眼功夫,前堂已经满地狼藉,气得瑞生都不知该说哪句。
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听,只能哀哀叫唤。
三两句把步履蹒跚的南鹤先生叫了出来。
还不等他惊愕开口,领头捕快就拔出铁尺一点长者鼻尖,厉声:
“奉苗州尊令,此人涉嫌投毒纵火,害人不浅!当即刻抓捕押入大牢候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