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日头刚爬上墙头。
门房老张递进来一张皱皱巴巴的字条,说是给小满的。
小满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接过字条展开。
字迹潦草得像鸡爪子刨出来的,内容更是简略——姨夫突发急病,盼速归一见。
小满心里咯噔一下。
姨母一家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以前便是家里揭不开锅,也是托人带个口信说一切安好。
从未写过这种语焉不详、透着一股子火急火燎劲儿的条子。
难道姨夫真的病得快不行了?
担忧的情绪刚冒头,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紧接着爬上脊背。
她在祥云居待久了,见惯了那些弯弯绕绕,第六感准得吓人。
这事儿,透着古怪。
小满咬了咬下唇,转身回房。
她翻出五十两银票,揣进怀里。
临出门前,目光扫过桌角。
那里放着一把林玉宁之前赏她的匕首,刀鞘古朴,却透着寒意。
鬼使神差地,她将匕首塞进了袖袋最深处。
不管是不是多心,带个防身的家伙总是没错。
怀着这份忐忑,小满低头出了世子府侧门。
她前脚刚迈出府门范围,后脚就被几双贼溜溜的眼睛锁定了。
正是王癞子那伙“草台班子”。
这几天他们蹲得腿都麻了,眼睛都要瞪瞎了,好不容易看见一个符合“祥云居丫鬟”描述的单身女子出门。
难道刚才送进去的条子把人给骗出来啦?
眼瞅着小满走进了一条还算繁华的主街。
二狗是个急性子,眼珠子一红,低吼道:“还等什么!再不动手人就跑了!”
大牛稍微有点脑子,一把扯住二狗的袖子,压低嗓门:“二哥!你疯啦?这路上全是人!”
二狗指了指面罩,那动作豪横得不行,逻辑更是感人:“怕个鸟!咱们蒙着脸呢!谁知道是咱们干的!”
大牛愣住了。
他看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再看看二狗那张蒙得严严实实的脸。
竟然觉得……好有道理!
只要蒙了脸,那就是隐身了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掩耳盗铃”式犯罪逻辑。
于是,在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主街上。
一场极其嚣张、极其不专业、开始了。
几个蒙面大汉猛地从巷口冲出来。
二狗和大牛一左一右,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架住小满的胳膊。
王癞子手里攥着一块散发着怪味的破布,不由分说就往小满嘴里塞!
“唔——!”
小满瞳孔骤缩,拼命挣扎。
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双脚乱蹬,狠狠踹向旁边的货架。
哗啦啦!
路边小贩的货架被踢翻,苹果梨子滚了一地,砸得路人抱头鼠窜。
这动静太大了!
路上的行人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操作?
当街抢人?
还有没有王法了?
“干什么的!”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
“快报官!”
人群瞬间炸了锅,几个胆大的年轻后生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
场面乱成一锅粥。
小满心中惊骇欲绝,预感成真了!
趁着王癞子手忙脚乱地推搡路人,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低头一口咬在二狗的手腕上。
死命地咬!
“啊——!”
二狗惨叫,手一松。
小满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子一矮,就要往人堆里钻。
只要钻进人群,这帮人就不敢乱来!
然而,她低估了这群亡命徒的力气。
大牛反应过来了,蒲扇般的大手再次抓来,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被挟持到反抗,不过短短十几息。
小满心跳如雷,必须制造更大的动静!
她一边奋力扭动,一边用未被堵严实的嘴发出凄厉的呜咽。
“快!扔车上去!别管那些人!”王癞子吼道。
这伙山匪连拖带拽,硬生生在巡城官兵赶到之前,将挣扎不休的小满塞进了路边那辆破旧的马车。
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马车疯了一样冲出人群,留下一地狼藉和目瞪口呆的百姓。
一路颠簸。
小满被颠得七荤八素,胃里翻江倒海。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
这里是城外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
庙宇残破不堪,到处是蜘蛛网,佛像蒙着厚厚的灰尘,缺胳膊少腿,看着阴森森的。
标准的“杀人越货”风水宝地。
小满被粗暴地推搡到角落里,嘴里的破布被扯掉。
“咳咳咳……”
她剧烈咳嗽着,大口喘息,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王癞子几个人累得像拉了十里地的驴,呼哧带喘,脸上还带着刚才在街上被围观的惊慌。
等气喘匀了,几个人围着被绑住手脚的小满,大眼瞪小眼。
气氛开始变得诡异。
王癞子挠着他那标志性的癞痢头,绿豆眼上下打量着小满。
虽然衣衫凌乱,但这丫头全身上下除了那身布料还算不错的丫鬟服,连个值钱的首饰都没有。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我说……哥几个,咱们是不是这单生意接亏了?”
王癞子瓮声瓮气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了自我怀疑。
“绑个丫头片子干啥?看她这穷酸样,也不像是有钱的主儿啊!能讹出几个铜板?”
二狗也跟着附和,一脸晦气:“就是啊老大!费这么大劲,还差点被官差逮住,就为了绑个婢女?这买卖简直亏到姥姥家了!要绑也该绑那些坐着轿子、穿金戴银的小姐才对啊!”
大牛更是开始进行“战后复盘”,一脸严肃地检讨:“早知道当初就该问清楚,到底绑来干嘛的!要是为了勒索,绑个丫鬟顶个屁用?谁家主子能为了个下人掏钱赎人?”
角落里的小满听得目瞪口呆。
这群绑匪……脑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哪怕此刻身处险境,她心里竟也生出一丝荒谬感,恐惧都被这群活宝冲淡了几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眼观察着这群乌合之众。
看来,这帮人只知道拿钱办事,连雇主是谁、目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这就是机会!
王癞子被手下说得心烦意乱,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
他几步走到小满面前,蹲下身,那张长满癞疮的脸逼近小满,恶狠狠地问:
“喂!丫头!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叫小满?在哪个什么世子府、佛子院子里当差?”
小满心思电转。
这群人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小满”来的。
承认?那是找死。
她立刻垂下头,肩膀瑟缩,装作吓破了胆的样子,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子:
“奴……奴婢不叫小满……几位好汉是不是抓错人了?奴婢就是个烧火丫头,叫二丫……身无分文,主子也不会为奴婢花钱的……”
这番话配上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毫无破绽。
更是直接坐实了山匪们的猜测。
“你看!我说吧!”
二狗一拍大腿,气得直跳脚:“绑错了!我就说那赖皮张的情报不靠谱!祥云居三个丫鬟,咱们肯定抓了个最不值钱的!”
“白忙活一场!还得罪了官府!”
王癞子脸色难看得像吞了苍蝇,站起来烦躁地在庙里踱步,脚下的枯草被踩得咔嚓作响。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那现在怎么办?人绑都绑来了,难道还能送回去?”
庙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这伙半吊子山匪,成功实施了绑架,却卡在了“售后处理”这个环节。
杀了吧?没钱拿还背人命官司,亏。
放了吧?万一她去报官,更亏。
就在这群笨贼纠结得抓耳挠腮的时候。
小满靠在墙角,借着阴影的掩护,悄悄活动了一下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
指尖触碰到了袖袋里的硬物。
那是匕首的刀柄。
她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动静,一点点将匕首往外顶。
一定要快!
趁着他们内讧,这是唯一的生路。
锋利的刀刃终于触碰到了粗糙的麻绳。
她咬紧牙关,手腕微动,开始一点一点地切割绳索。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涩得生疼,她却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王癞子还在那边骂骂咧咧:“这单生意要是黄了,老子非去把赖皮张的摊子掀了不可!”
“老大,那这丫头咋整?要不……卖到窑子里去?好歹能回个本?”二狗出了个馊主意。
小满心里一寒,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绳索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快了……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