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仁宗心知肚明,太医署众人不过就是怕担责任,秉着无功无过的原则,所以主动用温和一些的药。
而白前——
孝仁宗双眼处依旧覆着厚厚的白绫,眼前一片漆黑,却还是下意识看向白前的方向。
那天,他抱着去看一看白前的心思去了序哥儿的生辰宴。
却被那幅画像吸引了全部心神,根本没注意到她。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去看画,去看她——
不!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看那幅画!
不该去序哥儿的生辰宴!
想到那幅画,想到许远程,孝仁宗儒雅的脸扭曲了,双眼处的疼痛又厉害了起来。
画!
朕要画!
孝仁宗几乎想喊出声来,又咬牙忍住了,沉声开口,“用改过的方子,不着急”。
既然能解毒,就不必急于一时。
那仙客来能镇痛,还能叫他从痛苦中稍稍解脱。
至少,现在他还缺不了。
左右是能戒除的东西,迟半个月也无伤大雅。
天子圣口御断,白前早就猜到了结果,垂眸听旨。
果然,没有人能拒绝仙客来的诱惑,更别提怕疼怕死的孝仁宗了……
……
……
天子之需,自然不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白前留在了宫中。
孝仁宗恩典,亲赐她住在萧软软暂住的豫华殿。
孝仁宗中毒,只留了萧序、白贵妃和五皇子在身边侍疾,后宫其余人都不可探视,不可踏出殿门。
萧软软被关在豫华殿好多天了,一点外面的消息都听不到,都急瘦了,见了白前大喜过望。
白前只简单说是孝仁宗中毒。
她奉旨进宫解毒,具体的细节,没有孝仁宗的旨意,她自然不会到处乱说。
萧软软也不关心,得知孝仁宗的情况已经稳定,就等着后续治疗了,就跳过了这个话题,絮絮叨叨地跟她抱怨宫里有多么无聊,她迟早要找机会逃回闽南。
白前性子静,进了宫也与在宫外没有多大区别。
除了定时去给孝仁宗扎针,其余时间都留在豫华殿看书。
她在京城的名声早就传到了宫里,渐渐地就有宫女太监来求她看病。
她一视同仁,不管谁来求诊都会出手。
不几天,来求她看病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倒有些她初来京城,住在霍府为霍幼安看诊时的情形。
只要得空,萧序就会来豫华殿逛一圈,宫人不催,他绝对不走。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坚称白前欠他一份生辰礼和一份长寿面,要她亲手给他做一份面。
白前没办法,只得给他做了一份鱼腥草莲子。
下厨,她不会,她只会处理药材,药膳也勉强能算。
不想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萧序竟然得了趣味,经常来缠着她做吃的。
白前左右无事,看书之余就研究怎么用各种药材做些药膳小食,好打发萧序。
一个月后,孝仁宗第一次拆开双眼处覆着的白绫,睁开了眼睛。
他眼部肿胀疼痛等症状已全部消失,却无法恢复到之前。
只能影影绰绰看见物体的形状轮廓,细小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此时,他徒劳地睁着眼睛,仔细想看清白前的模样。
却只能看出她个子不高、身材却修长匀亭,她长什么样子,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白前温声开口,“陛下刚刚恢复,不可用眼过度。
若没有要事,还是多闭眼休息为好”。
孝仁宗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已经开始酸涩难受,忙闭上眼睛。
“陛下这只是刚拆掉药带,后面视力会再恢复一点,会比现在看得清楚”。
但也只是清楚一点而已,想再看奏折,甚至批复,绝无可能。
孝仁宗许是心情不好,没有接话。
白前顿了顿,开口,“陛下日后不必再施针,只按时喝药就好。
民女请陛下恩典,赐民女离宫回家”。
萧序顿时急了,“你要走?”
“走?”
白前困惑抬眼看他,“殿下,陛下已经不需要施针,民女待在宫中无用,该回家了”。
她是回家,不是走。
萧序语塞,孝仁宗乾坤独断,“先留下”。
天子发话,白前再不愿意也只能遵旨,不一会,流水般的赏赐就到了豫华殿。
宣旨太监走后,萧软软就兴致勃勃地拉着白前翻看赏赐的物品,看完后撇着嘴嫌弃。
“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还不如直接给钱。
按咱们有间医庐的收费规矩,阎王手里抢人诊金五千,出诊一次一千。
你这是直接住进宫里了,至少也得一天收两千,给他抹个零,也得三万两!
这些东西看着花团锦簇的,加在一起也顶多一万两左右。
更别说皇祖父还不许你走,真抠!”
萧序刚进门就听到了这番话,怒斥,“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非议天子是死罪!”
萧软软撇嘴,“我说的不对?”
萧序噎了噎,愤愤骂,“孤给白神医补三万两,可以了吧?”
萧软软抱起双臂,下巴一扬,“那是截止到今天的价,后面你自己算着天数,每天两千两。
到你们肯放前前出宫那一天为止,少一两就算你们天家不要脸!”
萧序匪夷所思,“你们天家?你不是我们萧家的人?”
萧软软下巴扬得更高,“我本来倒的确是你们萧家人的,但皇祖父非要我嫁人。
马上我就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变成你们萧家不要的流浪狗了”。
萧序连连冷笑,“说得好!以后你在夫家受委屈了,不要想着回来叫皇祖父给你撑腰!”
“……就算她真的跟安乐公主一般豢养面首,我又为什么要生气……”
唐知味的话再次魔咒般响起,萧软软脸色微暗,顶起萧序来更加不留情面。
“我想不想着倒不要紧,我不过就是一介女流。
说话算话也好,不算话也好,要皇祖父撑腰也好,不要皇祖父撑腰也好,都无伤大雅。
怕的就是某些人说起来是一国储君,未来顶梁柱,却天天想着要皇祖父撑腰,要皇祖父荫蔽。
自己一点本事不学就算了,还天天惹是生非!”
这番话完全是逮着萧序的痛脚猛踩,萧序气得小脸通红。
“哎哎,某些人不会恼羞成怒,要打人吧?”
萧软软再接再厉,十分做作地捂嘴轻笑,“不好意思,某些人就算是个男人,好像也打不过我呢!
我怕的是啊,某些人仗着皇祖父给的身份,要治我的罪呢!
非议储君,那可也是死罪呢!”
萧序气得丢下一句“你给孤等着”,拂袖而去。
萧软软追着他喊,“好!我等着!我等着某些人来治我的罪!
就是不知道某些人是用储君的身份来治我的罪呢,还是求皇祖父来治我的罪!”
萧序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白前失笑摇头,“他才多大,你欺负他有意思?”
萧软软不屑冷嗤,“十二岁,对于一国储君来说可不小了。
我兄长十二岁的时候,可比他懂事能耐多了!”
白前对闽南王世子懂不懂事、能不能耐不感兴趣,也就不与她争辩。
不多会,一个小宫女小跑着来请白前去椒房殿一趟,小宋皇后有请。
白前还没应声,就又有一老嬷嬷施施然而来,白贵妃有请。
萧软软冷笑,“这才刚刚解了宫禁,就这个有请,那个有请的!
咱前前是神医!请去看什么?看病吗?
看病的话,有间医庐的规矩,疑难杂症三千两,出诊一次一千两。
想请动白神医,先拿一千两来,概不赊账,概不接受物件抵押!”
老嬷嬷面色难看,“郡主——”
萧软软冷笑着打断她,“郡什么主?回去请事你们主子去!
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贵妃,别说一千两都拿不出来,想要看霸王病吧?”
老嬷嬷面色更难看了,什么叫一千两都拿不出来?
她家娘娘要是拿一千两请白神医,成了什么?
岂不是要成全宫的笑柄?
小宫女显然没有老嬷嬷有底气,头几乎低到了心口。
萧软软抓起茶杯就砸,“滚!再敢不带钱上门,本郡主打断你们的腿!”
老嬷嬷不敢跟萧软软呛声,愤愤告退,小宫女忙也跟着跑了。
白前叹气,“这次多亏姐姐了”。
萧软软圈住她肩膀,豪气一拍白前肩膀,把白前整个人都拍矮了下去。
“这有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我辈习武之人应该做的,更何况你还是我妹子!”
白前,“……”
小宋皇后和白贵妃能对她造成的伤害,绝对比不上这一巴掌。
“……我去看会书,下午要去太医署,萧姐姐,你自便”。
她从太医署借了不少书,这段时间有空就看,有时候也会去太医署看看药材。
太医署毕竟是大萧最顶尖的大夫聚集之地,皇家的资源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不管是医书还是药材,种类之丰富都叫人叹为观止。
要不是急着回家,又担心有间医庐,她在宫中住一辈子也不会着急。
萧软软和白前是两个极端,她一刻都闲不住,孝仁宗还派了几个极严厉的嬷嬷教她规矩、女红。
虽然她们再严厉,她也不会学。
但她也不敢真的无视孝仁宗,连面都不露,只得痛苦地听着那些老东西念经。
这个皇宫,她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但孝仁宗明显不像她母妃,她一撒娇,一耍赖,就立即妥协。
连见都不见她,根本不给她求情的机会。
这段时间又出了那样的事,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孝仁宗的心情绝对不会好。
她要再去求情,说不定他会把管教她的嬷嬷加十倍!
她现在连豫华殿的门都出不了!
萧软软气得直揪自己的头发,就在这时,宫人来报,唐知味求见。
萧软软连忙松开手,着急忙慌地整理自己的头发。
片刻后又反应了过来,冷笑着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吩咐宫人直接请进来。
唐知味进来了,笑吟吟按着皇家郡主的礼请了安。
仿佛根本没说过那般绝情的话,更没看到她乱糟糟的头发。
萧软软冷着一张娇美的小脸,问他有什么事。
唐知味笑盈盈开口,“唐某得了个消息,想告知郡主。
另外就是,多日未见白神医,唐某十分惦念,便求了皇上恩典来瞧瞧”。
他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就说惦念前前!
虽然一直警告自己不要再在意,更不要因为他牵动心神,萧软软还是因为他简简单单一句话鼻头发酸。
她死命咬紧后槽牙,才没让双眼也跟着红起来。
“陛下已经下旨,令闽南王夫妻即日进京,并将郡主的出阁之日定在了明年五月十二”。
唐知味生就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地望着人时,怎么看都有种眉目绻缱的多情味道,比如此时。
如果不是深知他对自己并无情意,甚至可能是厌恶不喜,他这般笑吟吟地望着她,说着他们婚期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对他们的大婚充满期待与期盼。
萧软软只觉鼻头的酸意直冲天灵盖,脱口喊道,“你不是不想娶我?”
唐知味笑容不变,“唐某是臣”。
而下旨赐婚的是君。
他这是在告诉她,他不会违逆皇帝,更不会抗旨!
他这是要她去违逆皇帝,去抗旨!
明明不想成亲的不是她!
萧软软死死瞪着他,“你不怕我就坡下驴?”
到时候,难受的是你!
唐知味叹气,“郡主,就坡下驴不是这么用的,你应该说顺水推舟”。
虽竭力控制,萧软软还是因为他简简单单一声叹气,简简单单一句话,红了双眼,“你嫌弃我不学无术!”
唐知味眉眼温柔,“郡主是龙子凤孙,天家郡主,貌若无盐无妨,不学无术更无妨”。
萧软软腾地蹦了起来,“你还嫌我长得丑!”
丑自然是不丑的,但若要说美,那就得看跟谁比了——
唐知味叹气,“郡主若真要无理取闹,唐某便不奉陪了。
不知白神医在何处?能否请郡主代为通传?”
萧软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越过他,飞奔而出。
唐知味叹气,白前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唐侍郎进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叹了三次气”。
唐知味笑笑,“所以,若是郡主真的嫁给唐某,唐某只怕会早死,你的萧姐姐就要年轻守寡了”。
“萧姐姐做不了主”。
“我也做不了主”。
唐知味摇头,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伸手作揖,“白神医一向可好?”
白前认真看向他,“唐大人,萧姐姐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