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忙了,我就是来看看。”
她神色一正,问起那套急救法传得怎么样了。
这话题一开,大家立刻聊得热热闹闹。
“师伯祖留下的‘三指通脉术’,我们已教了五六个村子!”
“连南岭那边的赤脚大夫都派人来学,说是救了好几个将死之人!”
还有人拿出抄本,翻开给她看。
“这是按您画的图谱整理的,您给看看可有错漏?”
陆尧原本以为是自己来办正事,让宋萩云陪着解闷。
怎么转眼之间,倒成了她来主持大局,而自己像个陪衬似的。
秦老大夫拄着拐杖从后堂赶了过来。
一见宋萩云,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哎哟,师姐来了!稀客啊!”
他顺手把自己大徒弟秦鹏飞,派去给陆尧扎针。
“师叔身子虚,前些天熬夜熬得厉害,你好好给他调理调理。”
又转身对几个徒弟吩咐。
“你们几个,去把新到的当归分拣了,记得晾干入库。”
安排完众人,他走到宋萩云跟前。
“师弟,这次找你是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宋萩云放下茶盏,认真地看着他。
“师姐,你说,什么事我都尽力。”
“我想弄一套制药用的家伙事儿,可不知道去哪儿买。你人脉广,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
宋萩云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犹豫和期待。
“那些捣药的石臼、熬药的铜锅、筛药的细箩,还有蒸馏用的炉子……我都得备齐了才行。可这些东西市面上不常见,专门做这个的铺子又少,我一个外行,根本摸不着门路。”
“没问题。”
秦老大夫一口答应。
他放下手中的药戥子,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这是要正经开炉制药了?好事儿啊!我在这城里行医几十年,认识的药具匠人虽说不多,但也算有门路。老宋家的铜器坊、孙记铁铺、还有西市那边的胡氏药器行,都是老字号,手艺靠得住。我明天就能给你问个清楚。”
他紧接着问。
“制药?是不是师父传下来的方子?难道师父又见你了?我就知道,师父最疼你。”
秦老大夫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他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问道。
“你是不是偷偷见着师父了?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这些年我日日盼着能见他一面,连做梦都梦见他在药炉前教我配药……结果呢?我巴巴地贴上去,人家都不待见,连见一面的份儿都没有。”
他一脸委屈,话里还带着点酸味儿。
他双手背在身后,嘟囔道。
“我可是日夜研习他的医案,连他留下的半张药方我都珍藏着……可他就是不来见我,连个信儿都不给。”
一把年纪了还撒娇,宋萩云看得忍不住想笑。
她赶紧偏过头去,心里暗暗嘀咕。
这老头都六十出头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争宠?
不过她也明白,秦老大夫从小因资质平平不受重视,心中那份执拗的孺慕之情,几十年都没变过。
“师父嘛,神出鬼没的,我也没有想到还能遇上。”
宋萩云合上手中的医书,语气变得柔和而神秘。
“那天夜里,我在山间采药,突然起了大雾。等雾散了,眼前就站着个人,正是师父。他穿着旧日的灰布长衫,手里拄着那根乌木拐杖,眼神依旧清亮如星。”
“不过我记得你交代的事,特意跟师父提了你。”
她目光真挚地望着秦老大夫。
“我说您这些年一直念着师父,把他的医案抄了三遍,还带徒弟们四处行医,弘扬他的理念。师父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结果师父有急事要走,来不及细说。”
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惋惜。
“但他说听说过你,当场就认你做徒弟了。等他忙完,会亲自来找你。”
她把“当场就认”四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真的?”
秦老大夫猛地睁大双眼,仿佛被雷击中一般。
他双手紧紧抓住桌沿,声音都在发颤。
“师父……他真的说了要认我做徒弟?还说要亲自来见我?”
“他确实是这么讲的。”
宋萩云面不改色,顺口胡编。
其实她心里早就翻了几个来回,但面上半点不露破绽。
“他还说,你虽天赋不高,但贵在坚持,比那些聪明却浮躁的弟子强多了。”
“太好了!那我就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医馆等师父!”
秦老大夫激动得在原地来回走动。
“我要把西厢房收拾出来,铺上新被褥,摆上师父最爱喝的云雾茶……他一来就能住得舒坦。我天天在医馆守着,绝不错过他来的那一刻!”
“啊?”
宋萩云心里一紧。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编,这老头竟当了真。
她心中警铃大作,这要是真让他赖在这儿不出门,后面的事可全要乱套了。
师弟虽然年纪大,可平时总在外头奔波。
他一向以推广师父的医术为己任,从不恋栈安逸。
他这个人,骨子里就憋着一股劲儿,非要把师父的遗志传遍天下不可。
这次推广海姆立克法,他带着徒弟们跑了不少地方,出了大力气。
连最开始抵触的厨子们,都被他用生动的例子说得连连点头。
要是因为那句话,这小老头就缩在屋里不走了,那不是她造孽吗?
宋萩云越想越不安。
她不能让秦老大夫耽误了正经的救人事业。
“你该干啥干啥去。”
她赶紧劝道,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和师父接触时间也不长,但看得出来,他最讨厌拘束,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她盯着秦老大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要是整天蹲在医馆门口望眼欲穿,反倒不合他脾气。师父最瞧不上那些死守规矩、不知变通的人。到时候他改主意不认你了,你哭都没地方哭。”
秦老大夫低头琢磨了一会儿。
他嘴里念念有词:“师父不喜欢拘束……不喜欢拘束……可我是真心想见他啊……”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师姐说得对。我若真这么等着,反倒显得功利,不像学医之人该有的样子。”
宋萩云接着说。
“我在这儿等着陆尧就行。”
她重新拿起医书,语气轻松了些。
“师父来不来,何时来,谁也说不准。但你做的事,才是他最想看到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在外头多教一个人急救法,就等于替师父多救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