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馨月终于开口,声音不高。
尚阙正低头给她切牛排,银色的刀叉在瓷盘上划出细微的声响。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刀尖在肉上停了半秒。
他眼神一闪,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他没出房门,一直待着。”
“山泉水昨晚已经接进来了,今早我也安排了军舰去运深海的水,下午就能换上。”
他继续说着,像是在汇报工作。
姜馨月拿过一旁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她没有看他,只是轻声说:“我上去看看他,你别跟来。”
尚阙轻轻嗯了声,声音淡得几乎听不见。
他站在原地没动,双手垂在身侧。
那小家伙肯定在闹脾气。
姜馨月一边上楼,一边在心里琢磨。
昨晚她忙着处理系统事务,没来得及去哄他。
今天一早又不见人影,连早饭都没一起吃。
以皓泽那别扭又敏感的性子,估计正躲在哪个角落,悄悄难过得掉眼泪呢。
她走到地下室,这里的装潢还不算精细。
墙面裸露着水泥,天花板上挂着几盏工业风的吊灯。
可整体却并不显得粗糙,反而有种粗犷中的秩序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那个巨大的水池。
池壁贴着深蓝色的釉面瓷砖,水清澈见底。
她伸出手指,轻轻试了试水温。
凉凉的,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寒意,却又不至于刺骨,刚刚好。
指尖刚碰水面,一圈圈细小的波纹便荡漾开去。
可那波纹还没游出多远。
忽然像是撞上了某种看不见的屏障,猛地停了一瞬。
紧接着,水流竟反向涌了回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弹了回去。
水面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震颤。
下一秒,一缕蓝色的长发缓缓从水面破开。
他慢慢地抬起头,眉目逐渐清晰,湿漉漉的睫毛轻颤。
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一粒粒滑落。
他忽然伸出手,稳稳扣住她的手腕。
姜馨月脚尖刚触到池底,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弯成了两轮明亮的月牙。
“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皓泽原本心里憋着一肚子的不满与委屈。
那些早已在心底反复演练过无数遍的责备,此刻却在看到她笑容的瞬间土崩瓦解。
可转念一想,就这样轻易心软,岂不是显得自己毫无脾气?
于是,他咬了咬牙,强压住涌上喉头的温情,猛然松开手,不再看她一眼。
他迅速一转身,肩膀压入水中。
水波荡开,涟漪层层叠叠地扩散出去。
他飞快地游开,划水的节奏稳定。
“你能教我游泳吗?”
姜馨月站在池边,带着些许迟疑,又藏着掩不住的期待。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瞬间,远处那个小小的蓝色身影猛地调头,毫不犹豫地折返回来。
他双臂有力地划开水面。
速度比来时更快。
他很快便游到她面前,猛地探出头,水花四溅。
湿透的蓝色长发紧贴着脸颊和脖颈。
尽管满头湿漉,却丝毫没有影响他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
他轻轻浮在水面,胸口微微起伏。
“你是陆地兽人,你们……一般都不喜欢水的。”
陆地兽人天生在干燥的泥土与岩石间成长,习惯了阳光与风沙。
而他们海洋兽人,则是在咸涩的海流与深海的暗影中出生。
血液里流淌着对水的眷恋与依赖。
按理说,两种族群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相安无事。
可偏偏,陆地那边的人总是喜欢插手,喜欢用自己的标准去评判海洋族群的生活。
他们嘲笑海洋兽人赤身裸体,在水中嬉戏的样子“野蛮”、“不成体统”。
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生灵不愿穿衣。
在他们看来,穿衣服是文明的象征,是“进步”的标志。
可对海洋兽人而言,覆盖全身的鳞片本身就是最天然、最坚固的防护。
他们生于水,长于水。
身体本就是最契合水流的存在,穿上衣物只会成为累赘。
更让皓泽感到压抑的是,陆地兽人不仅用衣服定义美丑。
还用它来划分贵贱,标榜身份。
他们根据衣料的质地、颜色的华丽程度来区分高低。
而海洋族群从不这样,他们看的是力量、是灵性。
这些截然不同的价值观,横亘在两个族群之间。
想到这些过往的偏见与误解,他的心情一点点沉了下去。
清澈的泉水缓缓漫过嘴唇,继而淹没下巴。
最后只剩下一双眼睛还浮在水面上。
那双眼原本明亮如星,此刻却变得黯淡无光。
他静静地浮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睫毛偶尔轻颤一下。
姜馨月静静地坐在池边,双腿轻轻悬空。
一双赤足在水面之上来回晃荡。
她侧着头,唇角扬起一抹温柔又狡黠的笑意。
自卑的男人最让人心疼了。
尤其是在他明明什么都好,却总觉得自己不够好的时候。
真好看。
她心里默默想着。
“我不是不喜欢水。”
皓泽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真的很委屈。
不喜欢就算了,干嘛非得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呢?
可被说出来的时候,那种被划清界限的感觉,还是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
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露出半分软弱。
就在下一秒,姜馨月身子一歪,毫无预兆地往后倒了下去。
水花“哗啦”一声炸开,惊起一圈圈涟漪。
四周的水流瞬间涌来。
温柔又霸道地将她整个人包围住,长发在水中散开。
紧接着,皓泽恼火的声音响起。
“你干嘛突然跳下去?万一呛水了怎么办!”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去,跳进水中,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她的身体微凉,湿透的衣料贴在身上。
他却顾不上这些,只紧紧地搂着她。
“你要是不喜欢待在水里,我可以陪你上岸生活,别这样吓我。”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
“如果你在我最熟悉的地方出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我承受不了那种后果。”
姜馨月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咳了几声,水顺着发梢滴落。
可嘴角却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你在旁边,我根本不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