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与陈娘子并不熟,对她而言,陈娘子可以说与陌生人无异,在这种情况下忽然告诉她,她并非顾家亲生,而是一个陌生人的女儿,定然是难以接受的。
倒不如循序渐进。
谢云昭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关注,这是人家母女俩的事情,她不是当事人,无法体会别人的心情和感受,不好干涉。
她问起陈大老爷的事来:“陈大老爷的案子是已经定案了?”
不然陈娘子大概不会这么大摇大摆地出来带着顾婉出去吃饭。
宋莲点头道:“人已经被关押了,好像要等刑部复核之后择日问斩。”
谢云昭有些奇怪:“这么快?”
据她所知,这样的“恶逆”罪,除非是证据确凿到辩无可辩,一般是不会轻易定罪的,刑部复核后,还要经过大理寺审议,最终由皇帝裁决,才能最终定案。
所谓疑罪从无,罪疑惟轻,正是此理。
可陈大老爷这个案子,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就算有证据,这可信度也要打个折扣,况且,陈大老爷背后的人来头似乎不小。
她听秦书说过,陈大老爷与夔州路转运使有些首尾。
可这么些天下来,对方毫无动静,陈大老爷非常顺利且丝滑地入了狱。
速度快得不正常,像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一般。
谢云昭摇摇头,不论如何,如今的情况对她们是有利的,倒是免了她脏手了。
陈大老爷的事被谢云昭抛之脑后,她主要精力放在了染坊上,先是停了槐花染,而后将员工们也重新做了分配调整。
未免泄露染色方技,还是像之前一样,将完整的流程分成几个部分,由不同的人来进行。
接下来的染色种类比较多,因此每一个染房就不再是两人合作,而是由单人来完成。
暂定的颜色有苏木染出来的粉红色,黄檗染出来的嫩黄色,栌木染出来的橙黄色,这三种颜色染起来比较简单,同槐花染差不多。
因此每种颜色只安排了一个人。
再就是莲子壳染出来的茶褐色,安排了两个人。
最后是藕褐色,需要在苏木水中稍微染一下,而后再放进莲子壳染液里,最后用青矾水染。
这个过程比较复杂,所以谢云昭安排了三个人。
因为建蓝还未完成,因此原定的月白色,翠蓝色,以及需要用到黄檗和蓝靛的豆绿色便也没法儿完成。
这几个人就暂时安排到其他房里帮忙,等建蓝成功,再做调整。
染坊目前暂定颜色就这么多,再多房间也不太够。
突然调整工作内容,众人都还有些不适应,不过添加了新的颜色,对他们来说却是件开心的事,天知道看槐花染出来的颜色,看了一个多月,都快看吐了,总算能给眼睛换换口味了。
谢云昭又是一一进行教学,一连忙了好几天,众人才慢慢上手,不需要她在旁边盯着。
同时秦书找的掌柜和账房经过她面试之后也都到岗。
她这才得以脱身,但并没有歇息的时候,转身又投入了刺绣当中。
上午和宋兰绣兰花,下午处理染坊的工作,成了她生活的常态。
蓝染缸被她养死了三次,在第四次时终于迎来了成功。
转眼间进入九月,蓝染缸中有一个个气泡冒出来,蓝开始发酵,七天过去,掀开盖子,染液上面满满一层细腻的、闪着金属光泽的蓝紫色气泡——这便是蓝靛花,蓝靛花出现,意味着建蓝成功了一半。
另一半,则是看染液的颜色。
如果染液仍旧呈现蓝色,则是建蓝失败。
谢云昭看着蓝靛花下面的黄绿色染液,嘴角露出笑意。
她成功了。
染缸里不是臭味,而是淡淡的甜香和酒香,这是活着的蓝的味道。
建蓝成功,便可以开始蓝染了。
谢云昭先拿一小块布做了试验,将布料完全浸入蓝染液中,拿夹子搅拌,翻动。
染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再将布料夹出来,展开,只见黄绿色的布料在接触空气的片刻,慢慢地变蓝——这是氧化的过程。
如果想要颜色更深,只需要等到完全氧化之后,再将其浸入染液中继续染色,然后拿出来氧化,重复这个步骤,直到达到自己想要的颜色。
染好的布料再用凉水洗掉浮色,随后放进弱酸性的白醋水中浸泡半盏茶时间进行固色,再清洗后晾干即可。
谢云昭试过蓝色,便又去煮染房取了黄檗染液,打算试验一下豆绿色。
布料先在黄檗中浸染过,得到明亮的嫩黄色,随后再将其放入蓝染液中,浅浅染了一下,拿出来氧化后,便成了绿色,如春日里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豆苗,带着蓬勃生机和清新的朝气。
“阿姐,这颜色好好看,我喜欢这个颜色。”顾婉粘在她身旁,满眼星星。
谢云昭笑道:“那以后染的第一匹这个颜色的布给你拿来做衣服好不好?”
顾婉笑眼弯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顾婉“嘿嘿”笑了声,表达自己的开心,但还是懂事道:“不用了阿姐,我有衣服穿呢,这些布要拿着去卖钱的,我不要。”
谢云昭摸摸她的头,想起自己之前坑过瑞和布行一匹布来的,那匹布便是豆绿色。
“正好,家里有不要钱的,你要不要?”
顾婉眨眨眼:“不要钱的?”
谢云昭一笑,并未再多说,心里却将给几个孩子做一身新衣的想法提上日程。
这个想法还没等她落实,陈芸便先她一步给大家都做了新衣,每个人都有份,包括她。
近日陈芸继承了陈家染坊,开始大刀阔斧地休整,将陈大老爷以前安排的人全都踢走,换上了自己人。
陈家陈大老爷入了狱,陈三老爷挨了三十大板,丢了在县衙的活计,直接病了,陈二老爷做着丝绸生意,以前和陈大老爷两人关系算是不错,如今陈大老爷的事出来,他的生意立刻一落千丈。
虽说他并未参与弑父,但陈娘子的事他却是帮了陈大老爷不少忙的。
陈家出了这种恶逆之事,谁还敢沾边,陈二老爷刚入手的一批丝绸就这么砸在了手里。
最终被陈芸以颇低的价格买下来,再转手送给了谢云昭。
谢云昭哪好意思收,这批丝绸按正常价来算可不是小数目,但陈芸坚持,说是赔偿她被陈大老爷陷害染了花色的布的损失,同时也是感谢她救人一命。
“你放心,我现在可是陈家主事人,管着陈家所有的财产,这点钱,算得了什么?收下吧,别客气。”陈芸满不在乎道。
陈大老爷那两个时常帮他干缺德事的下属,被抓了之后,叫明安的那个,没有半点犹豫全都交代了,因此得以免了死罪。
另一个周青还在因为陈大老爷试图将罪行推到他身上而和陈大老爷狗咬狗,也因此抖落出不少的事。
陈家现在,没有人敢来触她霉头。
总而言之,陈家如今,她一人独大——
说白了,不差钱!
谢云昭:“……”有钱真好。
陈芸都如此说了,那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自然是照单全收。
将这批未经染色的丝绸收进库房里,染坊的事全然交给了宋莲和绿夏,谢云昭开始专心刺绣。
插屏已经绣得差不多了,还差一些收尾工作,几朵兰花,几只蝴蝶。
最终在重阳节前两天完成了这幅绣品。
庄嬷嬷看着绢布上的图,很是惊艳,笑道:“画的花样子好看,绣得也好,太后娘娘一定喜欢。”
插屏两面正是两种不同颜色不同的兰花。
也是不同的品种,当然,这两个品种的兰花更是太后最爱。
只是这件事谢云昭并未告诉庄嬷嬷。
世人皆知太后爱兰,天底下最好的兰花皆在太后宫里,然而却很少有人猜中太后最爱的兰花品种。
太后最喜欢的,不是那些名贵的什么绿云之类的兰花,而是普通的春兰。
这是她很小的时候,被她爹带着进宫给太后请安时发现的。
当时太后正在照顾她的兰花,她发现太后对那几盆春兰格外关照,不仅如此,在太后的寝宫里,也多用的春兰图样。
不过她选择绣春兰图样却不是为了讨好太后,当然,一方面是为了引起太后的注意,让太后高兴,但最终目的却不在太后。
“你是想帮太子一把?”宋莲问道。
谢云昭远远看着庄嬷嬷的人小心翼翼地将插屏装好,在宋兰的相送下告辞离开。
她双手环胸,手指一边点着胳膊一边含笑道:“太子现在还不能倒,他地位越稳,对我们越有利。”
宋莲看她一眼,猜测道:“是为了周庭?”
“一半儿。”
一半?
宋莲不明所以。
谢云昭看着她一笑:“你忘了?太子背后站着谁?”
“成国公府?”
谢云昭颔首:“成国公府这些年虽然不得圣心,但他手里握着枢密院。”
枢密院与政事堂共同负责军国要政,政事堂主政,而枢密院主兵,管着大夏所有军事防务。
宋莲愕然:“谭世良是太子的人?”
她说完又觉得不对,谭世良要真是太子的人,太子能这么憋屈?
谢云昭回忆着自己从秦书那里听来的消息,摇头道:“不算是,皇帝正值壮年,谭世良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就选皇子站队?他和太子没有关系,但和成国公府算是合作关系,他能坐上这枢密使的位子,成国公府是出了大力的。”
宋莲恍然,又微微蹙眉:“可咱们一开始让周庭进京,不是为了以防万一让他见机行事的吗?你想让他重入军营,这事你们和他商量过了?世子也知道?”
这世上最了解燕王府的人,除了他们这些逃走的,就只剩周庭了,一开始让周庭叛出燕王府,作为证人进京,一方面是为了掩护他们的身份,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能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到京城建立情报据点,以备不时之需。
这件事也是王爷一早做的安排,否则以周庭的性子,他是绝不肯做任何背叛燕王府的事的,哪怕是假装。
谢云昭摇头:“没商量,谢云景也不知道,我们先前也不知道成国公府和谭世良有这样的关系。”
她转头看向宋莲:“周庭是个将才,不该埋没在京城那个四方笼子里。”
宋莲点点头,认同这句话。
不过现在不是她认同不认同的问题,问题是——
“周庭要怎么知道这件事?”
她们先前商议过,可以用这插屏传信给周庭,可是如何能保证周庭能看到这幅插屏?
这插屏是要送给太后的寿礼,必然是会被郑重保管,以周庭的身份,怕是很难有机会见到。
另外——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把暗语绣在哪儿了?”
谢云昭哈哈笑:“你没看出来我就放心了。”
宋莲难以言喻地看着她:“我都没看出来,周庭能看出来?”
“所以他是统领。”
宋莲:“……”
行,已经学会调侃她了。
宋莲无语地斜瞥了谢云昭一眼,问她:“那怎么让周庭看到这插屏?”
谢云昭笑意盈盈:“这个也简单,知道我会双面绣的人,只有燕王府的人,周庭算一个,这插屏送进东宫,周庭会想办法自己看的。”
宋莲愣了愣,所以是我不去就山,让山自己来就我?
谢云昭摊手:“那能怎么办?插屏是死的,总不能自己长腿跑到周庭面前去。”
好吧,理是这个理,宋莲默然。
“接下来就看周庭的本事了,这次实在不行,再等下次机会呗,他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东宫不出来了吧?总有机会传信的。”
宋莲点点头,将这件事放下。
插屏绣完,宋兰轻松了,谢云昭身上压力也减轻了不少。
转眼就是重阳节,在这一天,登高饮酒,是大部分人的主要活动。
而对于开染坊的来说,也是祭祀染布缸神的日子。
身为染行行老的陈大老爷入狱,行老少了一个,如今只有王三爷和吕二爷,因此,染行需要进行一次选举,再选出一位行老来,以维持三足鼎立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