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慢慢往家里走,这条街不及主街热闹,不过僻静也有僻静的意趣,偶尔还会遇到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谢云昭一边看一边买,玩了个尽兴。
秦书一路将她送到顾宅前面的巷子口,才停下脚步。
“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谢云昭奇怪问道。
秦书将手里她买的东西交给她。
谢云昭伸手抱住,东西太多,一路堆到胸口,看着像只挺着大胸脯的大鹅,她眨眨眼等着秦书说话。
“就是想跟你说,我明日就启程前往江陵府跟我爹汇合了。”秦书看着她,被她的样子逗得忍不住笑了,抬起手屈起手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咱们江陵府见。”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谢云昭被弹得闭了闭眼,脑子一懵,看着秦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神经病啊。”她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狗男人,欺负她两只手不空!
……
上元节过了,灯会却并未结束,城中依旧热闹。
一切逐渐恢复平常,人们开始了新一年的奋斗。
染坊的护卫们和几个染工,被编进了秦书的队伍里带走,谢云昭只好重新开始招工。
护卫则由宋莲收那几个小弟来担任。
经过孔进宗之事后,染坊里的染工包括伙计们开始跟着宋莲学习一些简单的防卫招式,每日早晨用一刻钟的时间进行晨间锻炼,晚间收工后再抽半个时辰跟着练武。
体会过生死一线的时刻,众人未曾抱怨,有不想跟着练的,也在看到乔珍娘等女子坚持不懈地锻炼后,咬牙跟上。
染坊的事谢云昭全权交给了宋莲和宋竹,以及两个掌柜来处理。
顾元瑾继续在松风书院读书,顾元祺也同样跟着蒙学先生认字,等到三月份,再随着她们前往江陵府。
两个孩子由宋莲以及杜妈妈照看。
谢云昭带着绿夏回了青阳村。
宋兰早她们两天回去,先和村里的人通了气。
于是谢云昭刚进了家门,便有人上了门。
来的是孙秋娘和王大郎。
谢云昭有些意外地挑眉,看着王大郎犹犹豫豫地被孙秋娘推着进屋。
绿夏去给两人倒水。
“他因为之前误会了秦小娘子,不好意思见您,还请秦小娘子勿怪。”孙秋娘讪笑道。
谢云昭笑了笑没说话。
孙秋娘暗暗掐了王大郎一把,王大郎这才支支吾吾开口:“先前是我听信谣言,误会了秦小娘子,还望秦小娘子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谢云昭没接话,只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王大郎神情滞了滞,眼中闪过羞恼。
孙秋娘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闻言忙开口:“我们是听兰娘说,秦小娘子您要找人种……什么……染料?”
谢云昭颔首。
孙秋娘眼睛瞬时亮起来:“那秦小娘子您看我们可不可以?我们王家四个男人,连带着爹,都是种地的好手,一定能让秦小娘子满意!”
谢云昭看了眼王大郎,问她道:“你们家里都同意吗?”
孙秋娘一娘,“呃”了一声,顿了一下才道:“秦小娘子放心,我们会说服爹的。”
她公爹好面子,因为之前被宋兰当着一大家子的面怼得说不出话,自觉面上挂不住,哪怕因为村里好多家摘槐花的事,得知自己错过了一次赚钱的好机会,也没松口让她来顾家帮忙。
如今听村里传言说秦小娘子找人种什么红花和蓝草,不用自己买种子,到时候种出多少收多少,哪怕知道这是个赚钱的好事,依旧拉不下脸面登顾家的门,还不让他们接这个“生意”。
想到老王头说的话,孙秋娘就一阵气恼。
家里什么情况他也不是没看见,去年收成不算好,官府又加了税,家里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几个孩子今年过年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穿的,上次小宝病了,都还是她回娘家借的钱给看的病,再不想办法赚钱,拿什么过日子?
那点儿面子简直比孙子的命都金贵!
她当王家媳妇这么多年,一向低眉顺眼,什么都听他们的,受了气忍忍也就过去了,家和万事兴,可经过小宝的事,她也想明白了,她再这样下去,她几个孩子早晚得被这家人拖累死!
开出来的荒地反正也种不出什么粮食,倒不如种这染料,总还能卖点钱。
村里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秦小娘子这生意,都等着排队呢,今日她运气好,一眼看见了骑马经过的谢云昭,立刻放下手头的活儿就拉着她当家的过来了,说什么也要先将名额定下再说。
“秦小娘子,我爹就是面皮薄,先前得罪了秦小娘子,他已经知道错了,就是拉不下脸来,我代他跟您赔罪。”孙秋娘说着不伦不类地对谢云昭行了个礼。
“还请秦小娘子给我们一个机会,我爹若是不同意,我和大郎也能种的,村里南边那块荒地就是大郎开出来的,我们能做主。”
“是吧,大郎?”
孙秋娘说完看向王大郎,伸手拍了下他。
王大郎只好跟着点头:“是啊是啊。”
谢云昭却摇了摇头,不为所动:“百善孝为先,你爹是长辈,是你们家里的当家人,若你爹不同意,闹起来,耽误了地里的活儿不说,万一来找我麻烦,我找谁说理去?”
孙秋娘神情暗淡下去,王大郎紧抿着唇,似乎在强忍着情绪。
谢云昭话锋一转:“既然你们有地,那这种子我给留着,你们说服你爹再来找我吧,不过我只给你们五日时间,五日过后,你们还没处理好,我这种子就分给别人了。”
孙秋娘原本暗淡下去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忙道:“好好,我们这就回去跟爹说,多谢秦小娘子!”
王大郎神情缓和下来,在孙秋娘的示意下,也跟谢云昭道谢。
谢云昭并未看他,只看着孙秋娘笑了笑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姨母说你之前帮过她许多,就当我替她还人情了。”
孙秋娘愣了愣,鼻子一酸,眼里不由含了水光。
“我哪里帮过她什么,就是些小忙罢了,顺手的事,哪里值得她这样记在心里,这多久了也不忘。”她低声道。
谢云昭微微一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虽然是小事,但你愿意伸出手,对于姨母来说,便是大善,理应相谢。”
孙秋娘心绪难宁,怔愣半晌才掀帘离开。
王大郎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没再抬起头来。
两人回了家,刚进门就见老王头从屋里出来,看到他们皱眉斥道:“跑哪儿去了?饭都不做了?一家子饿着肚子等你们!”
孙秋娘没有像往日那般唯唯诺诺说什么“这就去做饭”的话,而是喊了一声“爹”,说道:“我和大郎有事和您商量。”
老王头惊讶于曾经柔顺的儿媳妇如今也敢直起腰来和他说话了,他看看孙秋娘又看看王大郎,半晌,才开口:“进屋说。”
两人跟着他进屋,屋里生着火盆,一家子围在火盆边上烤火,火盆里烤着芋头,散发出微微的焦香,众人看到孙秋娘进来忍不住开口抱怨:“大嫂,今日不是你做饭吗?”
“我都快饿死了。”
“大人不吃孩子也得吃啊。”
孙秋娘没理他们,她看向自家二女儿:“二丫,你带着弟弟妹妹到厨房去,厨房里有我做好的饼,你放锅里烙一下,烙熟了给弟弟妹妹们垫垫肚子。”
二丫听话地起身,拉着弟弟妹妹们往厨房去了。
气氛有些奇怪,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看着肃着脸的孙秋娘和沉默的王大郎,众人一时竟心下惴惴,看向坐在上头的老王头:“爹?”
老王头看向王大郎:“大郎,你们要说什么就说吧。”
孙秋娘原本是想单独和老王头商量的,但见其他三房都在,便换了想法,她知道不仅仅他们,其他三房其实也都眼馋秦小娘子的活儿,只是碍于爹的威严,不敢开口。
这个时候,只要她开了口,不愁他们不帮腔。
“爹,我和大郎方才去顾家了。”孙秋娘道。
老王头正从火盆里扒出一个芋头,刚拿起来,闻言一顿,灼烫的触感瞬间撩上指尖,他手一松,芋头掉进灰里,溅起一片烟尘。
“你说什么?”他抬起头,紧紧盯着孙秋娘,神情带着隐怒。
孙秋娘眼神下意识闪躲,想到谢云昭给她的期限,又重新和老王头对上,重复道:“我和大郎方才去顾家了,去找秦小娘子。”
老王头手放到膝盖上,黑色的棉裤上留下一道灰色的脏污。
“怎么?你们是想分家单过了?”他面无表情道。
父母在,分家而居,是为不孝。
被自己的父母指责不孝,传出去他们脊梁骨都要被戳烂。
王大郎忙站起来:“爹,不是的,是……我们是去看顾三媳妇的,您也知道秋娘跟顾三媳妇处得好。”
老王头看着他不语。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王三媳妇和王四郎目光灼灼地看着孙秋娘。
孙秋娘深吸了口气,看着老王头:“爹,之前的事本来就是我们不对,秦小娘子什么都没做,被人议论又不是她的错,我们向她赔罪不是应该吗?”
老王头直直看着她:“赔罪?你们跟她赔罪?我王家的脸面被你们送上门让人家打?”
“在爹眼里,您孙子的命是不是还不如王家的脸面重要?”
“这跟我孙子的命有什么关系?”
“小宝生病,爹您可曾拿出一个铜板来?”
老王头被噎住,沉默下来。
孙秋娘继续道:“我们大人就不用说了,几个孩子身上还穿着前年的衣服,二丫脚都冻了好几个冻疮,我过年回娘家,连件像样的礼都拿不出来,空着手回去的,还问我哥嫂借了钱给小宝看病。”
“爹,别的咱就不说了,总得为孩子想想吧。”
孙秋娘说完踢了王大郎一脚。
王大郎觑着老王头的脸色,见他神情似有松动,忙趁热打铁:“是啊爹,我们不动别的地,就南边我开出来的那块荒地,反正种粮食也不长,还浪费种子,倒不如种那个什么红花蓝草的,听说那东西跟野草差不多,比粮食好出,种出来还能卖钱,岂不划算?就当给小宝他们种个药钱行不行?”
他说完,几个兄弟见事情有转机,也急忙帮腔:“爹,村里好多人家都盯着呢,咱们不抢,就被别人抢了。”
“对啊,爹,您不喜欢秦小娘子,咱们就好好种,多挣她的钱,用她的钱来养咱们家,岂不是快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老王头总算松了口,一甩袖子:“你们自己做主。”
说完便进了屋。
孙秋娘松了口气,忙往外走:“我去跟秦小娘子说。”
“诶,大嫂,等等我。”
“我也去,我也去。”
一屋子的人也顾不得饿了,急忙往顾家跑。
谢云昭在孙秋娘两人走后吃过饭便跟着宋兰去看顾家的地。
顾家的地分散在四处,东西南北,坡地平地,河边山上,各处都有。
谢云昭一边看,一边查看地形以及土壤情况。
顾家的地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种了许多年,都是肥地,这些年租出去,种出来的粮食收获也很不错。
跑了足足两天,才将散落各处的地看完。
然而也没有歇息的时候,自家的地看完了,便不断有村里的人找上门来,谢云昭又跟着去看这些村人的地。
其中便有王家的。
又跑了四天,终于将所有的地都看完。
当晚谢云昭就将看过的地的基本情况整理了出来。
第七日一早,她让宋兰将选出来的人都喊到顾家。
一共十户人家,顾家屋里坐不下,绿夏就在院子里多生了几个火盆,一众人在院子里围成一个大圈。
“都到齐了吧。”谢云昭停下笔,从桌前抬起头来。
因为每家来的人并非一个,有的两三个,有的一家子都来了,全都坐在长凳上,根本分不清是哪家。
绿夏便拿着谢云昭给的名单开始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