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应声而动,很快几个大箱子被抬了出来。孟玉蝉一个个打开检查,嘴里不停地嘱咐着:
“这个箱子里是笔墨纸砚,备了三套,以防万一。我已经试过了,都是顺手的。”
“这里是换洗的衣物,考场里夜间寒凉,加了件薄棉袄。”
“食盒里备了三日的干粮,都是耐放的糕饼和肉脯,还塞了一小罐糖渍梅子,困了可以提神。”
“这包是常用药材,薄荷膏提神,止泻丸、退热散也都备了些...”
傅九阙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忙前忙后,事无巨细地打点一切,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他眉眼带笑,耐心地应和着:“好,记住了。”
“考场里若是冷了,记得添衣,千万别逞强。吃饭要按时,我备的干粮虽然简单,但总比饿着强...”孟玉蝉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絮叨得像个老妈子,不由得住了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傅九阙一眼。
却见傅九非但不嫌烦,反而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孟玉蝉脸一热,低声道:“没了,就这些。祝你金榜题名。”
东西装车完毕,夫妻二人一同上了马车,朝贡院行去。
车厢内,傅九阙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忽然觉得这条路太短了些。
若是往常,去考场的路漫长而枯燥,可今日因为有人牵挂,竟希望这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
贡院外早已人山人海,各路举子在亲友的簇拥下前来应试。
马车刚停稳,就听到外头喧闹的人声。
孟玉蝉先下车,四周张望了一番,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长庆侯府,无一人前来送考。
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平之气。若是今日参考的是傅长安,侯府必定倾巢而出,侯爷和夫人亲自相送,排场十足。
可轮到傅九阙,竟是这般冷清场面。
傅九阙下车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面色如常,似乎早已料到如此。
“无妨,原本也没指望他们来。”他淡淡说道,目光却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
孟玉蝉心中替他委屈,却也不便多言,只默默地陪在他身边,看着其他举子与家人告别。
周围有人认出了傅九阙,开始窃窃私语:
“那不是长庆侯府的二公子吗?怎么侯府没人来送考?”
“庶子呗,能有什么地位?听说侯夫人只疼世子一个。”
“可惜了,听说这位二公子才华不错,就是不得宠...”
这些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夫妻二人的耳中。孟玉蝉气得攥紧了拳头,傅九阙却依然平静,只是目光仍不时望向远处,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就在围观人群对侯府的冷待议论纷纷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一群书生簇拥着一位青衫长者朝这边走来,那长者气度不凡,眉目间自有威严。
“是紫竹先生!”有人惊呼道。
顿时全场哗然。紫竹公子乃是白鹭书院的大儒,名满天下,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能得他一句夸赞,比中举还难。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紫竹公子径直走向傅九阙,面露欣慰之色:“九阙,准备好了吗?”
傅九阙恭敬行礼:“学生准备好了,谢先生前来相送。”
紫竹公子拍拍他的肩,声音洪亮:“你是我最看好的学生之一,此次科考不必紧张,平常心应对即可。以你的才学,中举并非难事。”
这话一出,四周顿时炸开了锅。紫竹公子公开夸赞一个学生,这可是极少见的事!
更让人惊讶的是,紫竹公子转向孟玉蝉,温和地道:“孟姑娘,许久不见。听说你与九阙成婚,倒是天作之合。”
孟玉蝉恭敬回礼:“先生过奖了。”
原来紫竹公子与孟玉蝉的外祖家有些交情,早年曾见过几面。
这番对话看在旁人眼中,更是坐实了傅九阙夫妇与这位大儒关系匪浅。
紫竹公子又转向随行的书院学子,高声勉励了几句,特别点了傅九阙的名字,让他不必在意出身,真才实学自会得到认可。
这番举动,无疑给了傅九阙侯府未能给的巨大体面和认可。围观人群的议论焦点立刻转变:
“原来傅二公子是紫竹先生的高徒!难怪气度不凡!”
“侯府真是有眼无珠,放着珍珠不要,偏宠那块废铁!”
“听说世子前几日出了事,如今看来,侯府的未来还得靠这位二公子啊!”
“能得紫竹先生赏识,必是有真才实学的。看来这次科考,傅二公子必定高中!”
傅九阙在众人的注目下,从容不迫地与先生告别,又深深看了孟玉蝉一眼,这才转身走向贡院大门。
孟玉蝉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骄傲。
她知道,从今日起,傅九阙在众人眼中的地位将完全不同了。而这一切,都是凭他自己的才华赢得的。
贡院大门缓缓关闭,孟玉蝉却仍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
她心中默念:这一世,我定要陪你走出一条不同的路来。
……
贡院门外,人头攒动。
三年一度的春闱大比,乃是朝廷选拔人才的盛事,亦是京城瞩目的焦点。
今日是首场考试,前来送考的家眷仆从,乃至看热闹的百姓,将贡院前的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孟玉蝉目送着夫君傅九阙随着人流验明正身,步入贡院大门。
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她方轻轻舒了一口气,正欲转身离去,却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玉蝉,请留步。”
众人目光霎时被吸引过去。
发声者正是名满天下的白鹭书院大儒,紫竹公子。
紫竹公子竟主动与孟家女搭话?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各种目光,纷纷落在孟玉蝉身上。
孟玉蝉微微一怔,旋即敛衽行礼,姿态从容:“先生有何指教?”
紫竹公子面容平和,眼底却似藏着复杂情绪,他略一沉吟,朗声道:“许久未见,不知可否请二夫人移步附近茶楼一叙?”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人耳中,这近乎公开的邀请,再次引来一片低低的哗然。
孟玉蝉眸光微动,轻轻颔首:“先生相邀,是玉蝉的荣幸。”
茶楼雅间,清幽隔绝了楼下的喧嚣。
伙计奉上香茗便躬身退下。
室内只剩二人对坐,茶烟袅袅,一时寂静。
紫竹公子并未寒暄,目光落在孟玉蝉脸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感伤,缓缓开口:“一别经年,你与她,都受苦了。”
这个“她”,不言而喻。
孟玉蝉捧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抬眼看向他:“先生早已知道?”
“知道什么?”紫竹公子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知道逍遥那丫头用的是金蝉脱壳之计,假死远遁?嗯,知道一些。甚至或许还提供了些许微不足道的便利。”
他坦言,目光掠过窗外,似陷入回忆,“她那性子,刚烈决绝,既决意要走,无人能真正拦住。只是苦了你,留在这是非之地。”
提及往事,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愧疚:“当年她母亲之事,我……终究是去晚了一步,未能救下,此事我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亏欠于她。如今她孤身在外,虽知她本领高强,终究心中难安。”
他转回头,目光恳切地看向孟玉蝉,“玉蝉,下次若她回京,能否务必告知我一声?我只想亲眼看看她是否安好,当面向她致歉。”
孟玉蝉沉默片刻,心中为好友涌起一阵酸楚,却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先生,您的心意,我代逍遥心领。只是她的脾气,您最是清楚。她既选择了这条路,便不愿再与旧人旧事过多纠缠。尤其是与她母亲相关之事,那更是她心中最深的一根刺。贸然相见,只怕并非好事。还请先生见谅。”
紫竹公子闻言,眼底的光黯淡下去,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深知孟玉蝉所言不虚,那个看似洒脱不羁的丫头,骨子里比谁都执拗,比谁都决绝。
又稍坐片刻,饮尽杯中已凉的茶,紫竹公子起身告辞。
孟玉蝉送至雅间门口,看着他略显萧索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
科考次日,阆华苑内一片宁静。
孟玉蝉正于窗前看书,忽听心腹丫鬟低声来报,说是角门处有人寻。
孟玉蝉心下一动,即刻起身亲自前往。
从小门悄然而入,被丫鬟引至阆华苑的,不是旁人,正是做男装打扮却难掩丽质的女神医虞逍遥。
“你怎么回来了?”孟玉蝉又惊又喜,连忙将她拉入室内。
虞逍遥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嘴上依旧不饶人:“还不是听说某个不省心的,嫁了人也不安生,前段日子还闹出些动静。我正好在附近采药,顺路过来瞧瞧你死了没有。”
她虽言辞刻薄,目光却在孟玉蝉脸上细细扫过,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孟玉蝉知她嘴硬心软,心中暖流涌动,笑着拉她坐下:“我好着呢。”
“好什么好?脸色差成这样!”虞逍遥蹙眉,不容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腕,三指搭上脉门,“别动,让我看看。”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虞逍遥神色如常,但很快,她的眉头越蹙越紧,脸上的随意渐渐被凝重取代。
她闭目凝神,指尖微微调整位置,感知着那脉搏的细微跳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脸色越来越沉,甚至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
她忽然睁开眼,盯着孟玉蝉:“别呼吸。”再次闭目细查。
良久,她松开手,脸色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逍遥,怎么了?”孟玉蝉从未见她如此神态,心中不由一紧。
虞逍遥不答,反而急切地问道:“玉蝉,你老实告诉我,不久前,你是否中过某种极其烈性的药物?药性凶猛,似与迷情相关,但绝非寻常青楼之物。”
孟玉蝉见她神色严峻,不敢隐瞒,便将之前在孟府被设计中药,以及傅九阙如何用清毒丸、药膏,并以自身内力催化药效为她解毒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虞逍遥听完,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她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果然如此!我就说这脉象古怪异常,既有‘迷迭香’的底子,又掺杂了别的阴毒玩意!”
“迷迭香?”孟玉蝉不解。
“那是我独门研制的一种强效迷药,药性极烈,但原本目的只为自保或应对极端情况,并非用作那般龌龊用途。”虞逍遥咬牙切齿,“而且,我去年存放在老地方的一批迷迭香莫名被盗,我追查许久未有结果。绝非我售予孟府!”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眼神锐利地看向孟玉蝉:“更严重的是,根据你的脉象显示,你当时所中的,绝非单纯的‘迷迭香’。
那批被盗的药里,被人额外添加了某种极为阴寒诡谲的未知毒物!两者混合,药性发生了极其复杂险恶的变化。”
“傅九阙当时用内力催化药效,加速挥发,是对的。在那种危急情况下,那是唯一能快速保住你性命,避免更糟情况发生的应急之法。清毒丸和药膏也对症。若只是原本的‘迷迭香’,此法足以彻底清除。”
“但是,”虞逍遥话锋一转,语气沉痛,“因为那未知毒物的掺入,混合毒素性质大变。内力催化虽逼出了大部分主药效,却未能彻底清除所有毒素,反而可能将部分异变后的药毒更深地引入了你的经脉脏腑之间,留下了极为复杂难缠的后遗症!你近日是否时常感到畏寒,午后偶有低热且夜间心悸,精力不济?”
孟玉蝉细细回想,确实如此,她原本只当是先前折腾伤了元气,并未深想。
虞逍遥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此乃余毒缓慢侵蚀之兆。若不及早彻底清除,常年累月,恐损及根本,寿数有碍。”
室内一片死寂。
良久,虞逍遥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冷静:“从今日起,你必须严格按照我的方子调理。每日汤药针灸,一样不能少。过程会有些辛苦,汤药极苦,而且至少需要……”
她斟酌了一下,报出一个保守的期限,“一至四个月,方能彻底清除余毒,稳固根本。”
本以为会看到孟玉蝉蹙眉嫌苦或是为漫长疗程而忧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