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儿。”
皇后一得知太子解禁了,便急匆匆赶往太子住的端庆宫。
踏入内殿,就见她的宝贝儿子瘫在紫檀木椅里,身上那件杏黄色缂丝蟠龙常服皱了几分,头发只用一根金簪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整个人透着一股懒洋洋的颓唐。
太子抬起眼皮瞥了下皇后,眼底翻滚着多日的阴郁与烦躁,落到皇后眼中,这分明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后心疼极了,快走几步上前,抬起手,指尖微微发颤地轻抚上太子的脸颊。
行走间,皇后身上那件正红色缂丝凤穿牡丹袍裾曳过金砖地,裙摆满缀沉甸甸的红蓝宝石,与地面摩擦下,刮出细碎窸窣的连绵碎响。袍上金芒灼灼,凤凰是用金线缂出来的,振翅欲飞,凤目锐利,连带着这股金风,也透着攫取与掌控的侵略性。
太子被皇后身上的金光晃了眼,那不绝于耳的细响更搅得他心烦,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母后来了。”
敷衍的话语,不耐烦的声音,连身子都未动一下。
“琰儿,母后带了你爱吃的点心来,”皇后放柔声音,身后的宫女将紫檀食盒内的点心一一布上,“有你爱吃的玉兔白糖糕,还有这蟹黄酥,是刚出炉的,母后小厨房的手艺你是知道的,一口下去酥得掉渣。”
皇后近乎讨好地劝着太子,“快尝尝。一晃多日,我儿都瘦了。你舅父拦着不让母后来看你,说是既然禁足就要学乖些,母后这些日子挂念着你,心里煎熬得很。”
太子余光瞥见皇后眼角的皱纹,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态,狠狠咽下一口浊气,“母后,儿臣是禁足,并非禁食。这些东西宫里日日都做,早就吃腻了。”
言罢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也不看那些点心。
“母后还命人做了你最爱吃的鸡丝银牙龙须面,你尝尝看。”皇后亲自将云龙纹金碗端到太子面前,“看看这口味变了没有?”
太子不胜其烦,应付似的勉强挑了两根便搁下金箸。
见带来的吃食哄不好宝贝儿子,皇后向身旁的心腹嬷嬷递了个眼色。嬷嬷躬身退下,片刻后,捧来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
木盒上错金纹盘绕,雕出的四爪蟠龙双目圆睁,爪尖锋锐,隐有肃杀之气。
皇后亲手启开盒盖,“琰儿,母后带了礼物来,为了恭贺我儿解禁,”从盒中取出一条金色长鞭,鞭身冷硬,折射着森森寒光,“看看可喜欢?”
“上回你生气摔坏了心爱的鞭子,母后特意命人重新为你打了一条。”皇后将长鞭捧到太子面前。
三寸长的玳瑁嵌金护甲,甲身光滑如镜,映照出冷峭嗜血的鞭影。
太子似被勾起了兴趣,接过长鞭细看。
皇后心下稍宽,语气愈发轻柔,“这鞭子是母后让北疆军械监退隐的老监正亲手所锻,等闲可请不动他。鞭身乃是用了西域紫金糅合寒铁锻造,普天之下也只此一条,再不会有比这更金贵、更耐用的了。”
“这一匣子西域紫金,险些掏空了母后的库房呢!”
新鞭通体流转着幽冷的暗金色光泽,盘踞其上的四爪蟠龙鳞甲分明,龙睛以红宝石镶嵌,凛然生威。
太子指节抚过鞭节,上面保留了他最钟爱的三棱倒钩。新鞭的倒钩更细、更密、更锋利,这次用了特殊的百炼乌钢淬成,钩尖在光线下几乎透明,若不用手触碰绝看不出来。
只有一鞭子下去,抽得皮开肉绽、骨肉分离之时,方才有幸欣赏这潜藏于内的美感。
鞭子的握柄处,缠了数圈防滑吸汗的黑色鲛鱼皮,纵使挥上百鞭也不会滑手。鞭柄末端镶嵌了一颗硕大墨玉,他认得——这是去岁暹罗进贡的珍品,整个宫里也不过才三颗。
普天之下绝无仅有——太子嘴角微微勾起,这才配得上他尊贵无匹的身份。
别人也能拥有的东西,哪怕价值连城,也不配沾他的手。
“琰儿可还满意?”皇后眼见太子神色缓和,眉眼间的不耐烦消褪了不少,注视长鞭的目光变得惊喜,心下宽慰,语气轻柔得像在哄一个孩子,“母后知道你没趁手的鞭子用,心里定是不痛快。这新鞭特意用的是锻造宝剑的料子,保准我儿挥鞭的时候,比从前更利落,更痛快。”
侍立两侧的宫人们垂首屏息,瑟瑟发抖,这条三棱金鞭更崭新,更华丽,也更危险。
太子闻言,抽出长鞭挥舞了一下,空寂的大殿内顿时爆起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响。
见长鞭如此凌厉称手,太子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眼中迸发出兴奋与嗜血的贪婪,“母后费心了。”
到手的新鞭将他心中多日来的积怨郁愤一举扫空,谁来做这新鞭下的第一个祭品呢?太子的手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皇后轻拍他手背,“琰儿喜欢便好。只是眼下你刚刚解禁,这等玩物暂时先莫要沾染污秽,以免落人口实。”
太子把鞭子丢回盒中,“我禁足这些时日,老三想必出尽了风头吧。我还听闻,宁妃那个贱人要替他张罗选正妃了。”
齿关磨得阴森,太子冷笑,“如今,她成宁贵妃了。”
皇后示意宫人把长鞭收起,拧着眉眼骂,“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最擅钻营。宁妃当年便是钻空子入的宫,如今她儿子也有样学样,巴结完你父王又去笼络朝臣。”
提到给三皇子选妃的事,皇后心中更为憋闷,“那贱人横竖脸面都不要,日日往你父王跟前凑,恨不得把自个的影子抠下来,贴在你父王宫中才好。”
“硬是让这个贱人求来了圣意。”
像是知道她定会阻挠老三选妃似的,宁妃悄悄去求圣上,吹足了枕头风,竟让圣上同意,由宁妃这个生母全权操持。
还拿腔拿调来她跟前禀报,“都是做母亲的,嫔妾这点小私心还望娘娘体谅。皇后娘娘毕竟是六宫之主,嫔妾不敢擅专,不过是想先替娘娘甄选一番,待粗筛过后再禀明陛下与娘娘,最终自然由圣上定夺。”
太子略带嫌弃地瞥了皇后一眼,“您是中宫,难不成这点绊子都使不上?宁妃再擅权,您也是皇子们的母后,这正妃人选,合该由您定夺才是。”
老三那个下作的东西,不知会去拉拢谁来为自己铺路,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在朝中蹦跶,势头一日比一日旺盛吗?!
皇后咬牙,“那贱人事先同你父王说了,老三性子直,怕是只能挑一位性情温婉、品貌贤淑的姑娘。若是那些世家大族,高门显赫的贵女,怕是与老三性情不合。”
这分明是堵她的路。
显赫世家的姑娘合不来,便是明晃晃地告诫她,休想把自家人塞进来。
圣上态度暧昧,只一句“让宁贵妃先看着办”便打发了她。
偏偏宁妃句句谦卑,字字温婉,让她连个错处都抓不着,真真是要气死她!
太子只觉一股恶气自胸腔直冲咽喉,声音带了几分狠厉,“母后就这么由着她压您一头?”
“别急别急。”皇后眼见太子要发火,忙轻抚他手臂宽慰,“母后自有办法。”
“你可知武安侯府的嫡女,你姨母的孙女,还未说亲。将她配给老三,两边脸面都过得去。”
“武安侯府富可敌国,嫁妆必然丰厚,像宁妃那等眼皮子浅的货色,未必就不会心动。”
“那孩子...叫什么来着?”皇后拧眉想了会。
“好像...叫陆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