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东山头,林英已经在兔棚里转了三圈。
十只毛色油亮的种兔被她提前移入恒温联棚,每只笼子都垫着新晒的干草,竹篾食槽里堆着翠绿色的草粉——
那是她昨夜在空间里悄悄磨的,混了把免疫草的碎叶。
这草长在寒潭边,叶子薄得像蝉翼,却能让兔子的肠胃结实得像铁打的。
“英姐,饲料要加多少?”虎子提着木勺站在拌料桶前,呼出的白气在眉梢凝成霜花,木勺柄上还沾着昨夜残留的草屑。
林英伸手拦住他要舀粉的手,目光扫过桶沿,昨夜收工前,她在桶盖合缝处粘了根几乎看不见的蛛丝,此刻蛛丝断裂,断口尚新;
桶底垫布下的炭灰纹路也被踩乱,像被谁慌乱地蹭过。
她蹲下身,指尖沾起些草粉搓了搓,粉末在指缝间的分布明显不均,有几缕细得像雾,混着粗粝的碎渣,触感粗糙中夹着异样的滑腻。
“今儿你去检查暖棚的棉帘。”她声线平稳,眼角却微微抽了抽,“陈默,跟我来。”
两人走到棚外背风处,陈默的棉鞋踩得积雪咯吱响:“你往日都让虎子搭手,今儿……”
“昨夜有人动了饲料桶。”林英从怀里摸出块碎瓷片,上面粘着半粒草粉,指尖轻捻,那粉末在冷风中泛着微弱的异香——这是免疫草独有的清冽气息,可眼前这粒却夹着一丝土腥。
“标记断了,粉末粗细不对,味道也不对。”林英望着远处炊烟里晃动的人影,喉间溢出冷笑,“有人想偷配方。”
陈默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的雾气瞬间凝成冰花:“需要我守夜?”
“不用。”林英解下腰间的铜锁,在掌心颠了颠,金属的凉意渗入皮肤,“我有法子。”
林英看着小石头跑远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转身走进饲料间,将真正的免疫草粉锁进铜匣,又把那包掺了三成野蒿粉的假料摆在桌中央,油纸包角还故意掀开一角,露出“苜蓿二成、山药泥三成”的字迹——
那是她昨日当众说错的比例,眼角余光扫见小石头低头疾书时,便已起疑。
她取出一块淡紫色布条,那是用空间紫草汁反复浸染七遍的滤光布。
三天前她试过,只要在角落撒些寒潭淤泥,夜里一照,便会泛起幽蓝微光,那是她从空间带出的秘密记号,含着一种只在暗处发光的微粒。
“既然有人惦记着方子……”林英吹灭油灯,低声道,“那就看看是谁真想学,谁只想偷。”
子时的风雪比预料中更猛,林英裹着张雪白的兔毛毯,缩在饲料间的横梁上。
梁木被积雪压得吱呀响,寒气顺着木纹渗入骨髓,她却像块凝固的冰,连睫毛都不动半分。
棚里的煤油灯被她调得极暗,灯芯上飘着那块淡紫色滤光布,光影幽幽,如薄雾浮动。
后半夜的梆子刚敲过三下,侧门的棉帘突然掀起条缝。
林英的呼吸陡然一滞,那道身影比她预想的更瘦小,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正是张有财家的小石头。
少年踮着脚摸到饲料桶前,戴着手套的手在草粉里翻搅,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捏了撮粉末往里撒。
林英的指甲掐进掌心,那包粉末是她故意留在桌上的假配方,掺了三成普通野蒿粉。
“偷得挺熟练?”话音未落,林英已从梁上滑下,左手扣住小石头的腕骨,右手按住他后颈。
少年吓得腿一软,油纸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纸页散了半张,赫然写着“苜蓿二成、山药泥三成”——正是她白天故意说错的比例。
“姐、姐,我错了!”小石头的牙齿撞得咯咯响,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雪地上,溅起细小的冰晶,带着咸涩的气息,“我没偷真的,我就想……”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怀里掏出个磨破的笔记本,指尖还残留着草粉的粗糙感。
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字迹歪歪扭扭却极工整:“十二月廿三,王婶兔棚温度十七度,粪便黏脚;十二月廿五,加喂半把胡萝卜,毛色转亮……”
最后一页夹着片干枯的紫叶草,边缘还留着齿痕,气味微苦,“我娘就是冬天没吃的走的,我不想看别人也……”
林英的手慢慢松了,她蹲下身,用滤光布一照油纸包角,果然泛起幽蓝微光——正是她撒在角落的寒潭淤泥。
“这配方是错的。”她与小石头平视,声音轻却坚定,“真方子不在草粉里,在每天早中晚的温度记录,在给母兔添水时要焐热手,在产箱要垫晒过三遍的软草。”
林英指着笔记本空白页,说道:“明儿起,你记温度、记采食量、记每只兔子的状态。”
“那紫叶草……”小石头抽着鼻子,眼睛亮得像星子,呼吸中带着微颤的热气。
“山后阴坡第三道沟,背阴处的紫叶草。”林英摸了摸颈间的玉坠,空间里的免疫草正轻轻摇晃,叶片摩擦的沙沙声仿佛在耳畔回响,“记准了,那草要带根挖,晒七成干再磨粉。”
天刚蒙蒙亮,张有财的骂声就炸响在兔棚外。
他裹着件露棉絮的灰布衫,手里拎着根细竹条,直往小石头身上抽:“小崽子反了天!偷人东西还敢夜不归宿……”
“够了。”林英往中间一站,竹条“啪”地打在她胳膊上,火辣的痛感瞬间蔓延,她却纹丝未动,“昨夜是我留他记数据。”
她指着小石头怀里的笔记本,纸页在晨风中微微抖动,“这孩子记的温度差半度都标红,比你给人把脉还仔细。”
张有财的脸涨得紫红:“你这是要抢我儿子!”
“我抢的是肯学的人。”林英提高声音,扫过围过来的村民,虎子也从暖棚走出来,站到她身侧,手里还攥着温度计,“从今儿起,小石头当共养组记录员,每月工分加五。”
林英转向小石头,把新领的蓝布笔记本塞过去,“明儿跟陈默学打算盘,后儿跟虎子学搭暖棚。”
小石头攥着本子,指节发白,他抬头望向林英,睫毛上还挂着昨夜的泪,却笑得比雪地里的冰凌还亮:“英姐,我能记到本子写满吗?”
“能。”林英拍了拍他肩膀,掌心传来少年单薄却挺直的肩胛骨,“等本子写满,咱们就建饲料作坊。”
林英望向远处被雪覆盖的旧牛棚,那里的积雪已经被踩出半条路,几日前她路过时,曾望着那塌了半边的屋顶低声说:“若清理出来,足够摆下两台石磨……”
如今,那个念头终于有了名字。
陈默站在边上,钢笔尖在账本上沙沙作响。
他在“技术骨干”那一栏画了个圈,又在旁边添了句:“可教,有仁心。”
张有财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忍不住回头。
小石头正踮着脚给母兔添草,红扑扑的脸蛋映着晨光,哪还有半分往日的怯懦。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只把竹条往雪地里一扔,踩出个深深的脚印。
风停了。
兔棚里传来细碎的啃草声,混着小石头的念叨:“温度十八度,采食量二两……”
林英摸出兜里的铜锁,阳光照在锁身上,反射出暖融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