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井台青石板上洇出细密水痕,林英指尖抵着玉坠,凉意透过粗布袄袖直窜心口。
昨夜罗盘炸裂时迸出的黑烟并未消散,此刻正绕着空间边缘盘旋,被寒潭水汽一激,竟凝成道扭曲符纹,像条被抽了脊骨的黑蛇。
她闭了眼,神识沉入空间,寒潭水面倒映出符纹轮廓,那歪扭的弧度,与三年前在村后老槐树下挖出的震压桩残片上的烙印如出一辙。
“灵引术......“林英喉间溢出低咒,特警的敏锐直觉在脑内炸响,“孙志远不过是被当枪使的棋子,真正盯上靠山屯的,是当年埋桩的军方顾问。“
“英子。“
清冽男声惊得林英睫毛一颤,睁眼便见陈默抱着个蓝布包裹立在井边,晨露打湿了他的灰布裤脚,发梢还沾着草屑。
他把包裹递过来,布角露出半卷泛黄的纸页:“昨夜问了三户人家,都说梦见青蛇缠井,今早井水摸着温温的。“
林英接过纸页,指尖扫过歪歪扭扭的字迹,那是陈默教村民识字时用的粗铅笔写的:“地气异常引动人心,再这么下去,该传成'井里养了龙胎'的谣言了。“
陈默搓了搓冻红的手,目光落在她紧攥玉坠的指节上,“要我去村头老槐树下烧两柱香?“
“烧香没用。“林英从怀里摸出个裹着桑皮纸的蚕茧,银丝在纸缝里泛着幽光,“这是逆引丝,吸了黑烟的,你带它去九岭共鸣井,按子午流注的时辰埋进地缝,记着,不能用铁器碰。“
陈默接过蚕茧时,指尖触到丝茧的温热,像触到活物的脉搏。
他张了张嘴想问“子午流注“是哪个时辰,可对上林英眼底的冷硬,又把话咽了回去,这姑娘说“从不出错“时,连山上的熊瞎子都得绕着走。
他裹紧棉袄往山上走,路过村东崖边时,忽闻“嘶啦“一声。
雾娘子正蹲在崖边补网,粗麻线在她指间翻飞,织出的网眼比寻常蛛网大了三倍。
见他过来,她头也不抬:“气丝乱了。“
陈默脚步一顿,这寡妇嫁过来三年,除了织网几乎不说话,连村长家的狗冲她叫,她都只当没听见。
“东南方有怨气回流。“雾娘子的手指在网结上一挑,断了的麻线突然绷直,“像......像有人在抽地脉的血。“
陈默后颈泛起凉意,望着雾娘子被山风吹得泛白的鬓角,忽然想起林英说过:“靠山屯的老辈人,谁没在林子里见过些门道?“他攥紧怀里的蚕茧,加快了脚步。
村东牛棚里,孙志远的钢笔尖在信纸上洇开个墨团。
他盯着那团墨迹,越看越像昨夜罗盘里冒出来的血手印。
左耳又开始嗡鸣,三年前“狐仙案“的记忆跟着涌上来,那时他亲手在供桌下烙下血印封印,可那血印怎么会出现在靠山屯的罗盘里?
“你听不得的,是自己的心谎。“地底传来的低语撞着他失聪的左耳,疼得他攥紧了钢笔。
笔尖戳破信纸,一滴墨珠滚下来,竟慢慢凝成血珠模样。
孙志远猛地甩了钢笔,墨水瓶“当啷“砸在土墙上。
他扯过烟盒,用炭条在背面狂草:“灵力波动峰值异常,需探查北坡古树。“
正午的日头刚爬上东山尖,陈默就跌跌撞撞冲进林英家院子。
他额角挂着汗,蓝布包裹半敞着,里面的桑皮纸皱成一团:“第七口井的丝...断了。“
林英正给弟弟小栓补棉裤,针脚猛地一歪扎进指尖。
她甩了甩手指,血珠在灰布上晕开小红花:“带路。“
网伢子被她抱上肩头。
这孩子自小聋哑,却能看见地脉光丝。
此刻他趴在林英背上,突然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往北坡指,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
林英摸出块烤红薯塞进他手里,孩子含着红薯,手指死死抠住她的衣领,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第七口井藏在老榆树下,伪装的蛛网被掀开时,林英倒抽口冷气——
逆引丝断成两截,断口处渗出黑液,正顺着地缝往村里爬,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小栓,拿我床头的匕首。“林英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小栓颠颠跑进屋,递来把磨得发亮的猎刀。
她对着指尖一划,血珠“啪“地落在断丝上。
银丝突然活了。
它裹着血珠逆着黑液方向游走,在雪地上拖出条金线,最后“叮“地钉在株枯死的紫叶草根下。
林英蹲下身,用猎刀刨开积雪,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铁桩,桩身刻着的符纹与空间里的黑烟符纹一模一样。
子时三刻,林英裹着件老羊皮袄蹲在北坡古树下。
雾娘子织的野蛛网裹着百斤寒蚕,像道银色帷幕罩住树身。
玉坠在她颈间发烫,烫得锁骨处起了红印——该来的,终于来了。
黑液从地缝里涌出来,在月光下凝成半透明的人形。
他穿着旧军装,肩章磨得发亮,正是林英在震压桩残片拓印里见过的军方顾问。“小丫头,“他的声音像刮过枯树的风,“你以为毁了桩就能断追踪?我早把灵引种进你血脉……“
“放屁。“林英抄起身边的桑木弓,弦上搭着根银丝箭。
她手腕一振,千只寒蚕突然破网而出,银丝如暴雨倾盆,瞬间将那半透明人形缠成个茧团。
“你引的是山魂,“林英站起身,皮靴碾过地上的黑液,“还的是命。“
茧团突然爆发出金光。
军方顾问的残魂在金光里扭曲、尖叫,最后被抽成道黑气,“嗖“地钻进林英颈间的玉坠。
寒潭的震颤渐渐平息,她摸了摸发烫的玉坠,嘴角扯出个冷硬的笑。
十里外的雪岭上,九道黑影正往靠山屯方向移动。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突然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脸。
月光照亮他肩头的金星,竟是县武装部的张部长。
“姐,姐!“
林英被小栓的叫声惊醒时,天已蒙蒙亮。
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发现自己靠在古树上睡着了。
小栓举着块烤馍在她眼前晃:“网伢子在晒谷场喊呢,说要吃馍!“
林英跟着小栓往村里走。
路过晒谷场时,正看见网伢子拽着雾娘子的衣角,小脸红扑扑的:“娘,我要吃馍!“
雾娘子低头看着他,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这是她嫁进靠山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喊她“娘“。
林英摸了摸颈间的玉坠,晨雾里传来陈默的喊声:“英子!村头老井的水变清了!“
她抬头望向雪岭方向,那里的黑影已经不见了,但她知道,该来的,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