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寒窑看守所。
灰色的高墙耸立,隔绝了外面的天光与喧嚣,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铁锈混合的冷冽气味,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肃穆与压抑。
沈聿川陪着沈令宁,在一名表情严肃的公安干警引领下,穿过一道道沉重的铁门。
每过一道门,身后的世界便似乎遥远一分,唯有脚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的清晰回响,敲击着沉寂。
“她情绪很不稳定,提出的要求也很突兀。但鉴于她声称涉及其他线索,组织上希望你能配合一下,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公安同志低声解释,语气公事公办,却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毕竟,让一位立功的军属、一位优秀的厂长来见一个如此不堪的故人,并非什么愉快的体验。
沈令宁神色平静,微微颔首:“我明白,配合调查是应该的。”
她今日未施粉黛,乌黑的长发扎成一束利落的高马尾,身上穿着一件裁剪极为合体的黑色锦棉双层布长风衣。
这风衣款式简洁大气,挺括的翻领更衬得她脖颈修长,肌肤胜雪,在这昏暗压抑的环境里,宛如一株傲然独立的白玉兰,清冷而夺目。
会面室狭小逼仄,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铁窗透进微弱的光,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门从外面被打开,一个身影被带了进来。
昔日那个烫着时髦大波浪、穿着列宁装、眼高于顶的陈曼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发被剪成参差不齐的短发、穿着臃肿灰布囚服、眼神浑浊涣散的女人。
她手上戴着铐,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然而,当她抬起眼皮,看到端坐在对面、光彩照人、神色淡漠的沈令宁时,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仿佛瞬间被投入了烧红的炭火,爆发出骇人的怨毒与嫉恨!
“沈!令!宁!”
她几乎是嘶吼着扑过来,却被身边的公安干警牢牢按住肩膀,强行按坐在椅子上。
手铐撞击在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疯狂地刮过沈令宁一丝不苟的发髻、光洁的额头、精致合体的风衣,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加剧她的疯狂。
“凭什么?!啊?!你告诉我凭什么!”
陈曼丽猛地捶打桌面,声音尖利得破音:“凭什么你能好好的坐在这里!穿得人模狗样!凭什么周卫国能升官发财!
凭什么那个老不死的赵老头那么帮你!明明你应该被踩进泥里!
你应该嫁给山里的老光棍!一辈子生孩子当牛做马!变得又老又丑!像猪一样在泥潭里打滚!凭什么你就能爬出来?!
凭什么好运全都让你占了?!我不服!我不服!!”
她嘶吼着,唾沫星子横飞,状若疯癫。
强烈的恨意扭曲了她的面容,看起来格外可怖。
沈令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闪烁。
她只是那样看着,目光清冷而平静,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而吵闹的闹剧。
那种极致的冷静与漠然,比任何愤怒的回击都更具杀伤力。
她身后的沈聿川在听到陈曼丽说沈令宁应该嫁给老光棍之类的话时,眼里迸出厉色,想要上前一步,被沈令宁一只手轻轻按住。
等陈曼丽吼得气喘吁吁,暂时停歇的间隙,沈令宁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温度:
“如果你千方百计要求见我,只是为了发泄这些毫无意义的,如同疯犬吠日般的嫉妒和怨恨。
那么,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的不幸,从来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后果,与我何干?”
她作势欲起。
“不!不准走!”
陈曼丽猛地尖叫,身体前倾,被手铐勒得手腕通红:“你不能走!沈令宁!你救救我!你帮帮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的语气陡然一变,从极致的怨恨瞬间切换成摇尾乞怜,泪水混合着鼻涕流下来……狼狈不堪:“令宁,令宁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啊!
我们一起跳皮筋,一起偷吃我家厨房的白糖...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帮帮我!
你去跟首长们说,跟公安说!我不是主犯!
都是我爸爸逼我的!
我是被利用的!你救救我,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想死啊!”
她哭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试图用苍白无力的“童年回忆”进行道德绑架。
沈令宁的眼神依旧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嘲弄:“情分?陈曼丽,从你和你父亲联手构陷我父亲,将他逼上绝路开始;
从你一次次在背后散播谣言中伤我开始;从你甚至恶毒到想毁掉我的福宝开始...我们之间,早就只剩下你欠沈家的债了。”
“至于救你?”
沈令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瘫坐在椅子上、哭得毫无形象的女人,风衣下摆划出利落的弧度。
“法律自会给你公正的审判。而你口中的‘其他线索’……”
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我相信组织自有手段查明,不是你用来要挟我的筹码。”
说完,她不再看那个彻底崩溃、嚎啕大哭的女人一眼,转身,决绝地走向门口。
阳光从缓缓打开的铁门外照射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身后那绝望的哭嚎和诅咒,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而污浊的世界,再也无法沾染她分毫。
沈聿川立刻上前一步,护在她身侧。
公安同志叹了口气,关上了那扇沉重的门,也将所有的阴暗与疯狂,彻底锁死在其中。
沈令宁深吸一口外面清冷的空气,微微眯起眼,适应着明亮的光线。
“令宁?”
沈聿川有些担心。
“没事。”
沈令宁摇摇头,目光已然投向更远方,清澈而坚定:“走吧,还有很多正事要忙。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不值得浪费心神。”
她的背影挺拔如松,步伐沉稳有力,一步步远离那象征着她过去苦难与如今胜利的高墙,走向属于她的、更加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