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长老那张刻满岁月沟壑、万年古井无波的脸,此刻肌肉还在抽搐。
他望着法则泉眼旁被粉色火焰玷污过的空气,又看看一脸无辜、甚至还觉得粉红色火焰挺好看的沈如意,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漫长守护生涯产生了深沉的哲学思考。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
“方才那异象…绝非偶然!”他枯槁的手指指向沈如意眉心那道温润如玉、此刻正散发着淡淡微光的印记。
“此乃言出法随之雏形!虽然只是微芒初现,但是触及法则之权柄!”
“言出法随?”沈如意眨巴着眼睛,有点懵。
她只是嫌弃妖爹的火太刺眼,随口嘟囔了一句,怎么就成这般高大上的神通了?
“正是!”守山长老的神色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敬畏,“心念所至,法则相随。此乃无上大道!然……”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权柄即枷锁!此力稍有不慎,不仅可能会误伤自己,更有可能撼动周遭法则平衡,引发莫测之祸!仙主,掌控它,刻不容缓!”
掌控?沈如意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再想想刚才那团妖娆的粉红火焰,以及周围弟子们拼命压抑却依旧肩膀耸动的模样,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玩意儿要是失控了,下次指不定把师尊的剑气变成粉红蝴蝶结,或者让墨玄前辈的魔气化作……
不行!绝对不行!咸鱼的求生欲在熊熊的燃烧!
“请长老教我!”沈如意立刻挺直腰板,小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能力太烫手,必须关进笼子里!
守山长老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谷中一棵叶片金黄的古树。
他指尖一点,一片边缘微卷、脉络清晰的落叶,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打着旋儿,稳稳飘落到沈如意身前尺许的空中,慢慢的旋转着。
“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守山长老说到“心念归一,意志凝聚。摒弃所有杂念,专注于那片落叶。不是命令,不是强求,而是告知它,让它理解你此刻的意志——静止。”
沈如意用力点头,屏息凝神,如临大敌般死死盯住那片悬停的落叶。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停住!别动!给我定!
她调动起全部精神,眉心那道玉珏印记似乎感应到她的专注,微微发热,散发出来的柔和白光比之前凝实了一分。
时间仿佛放慢了流速。
围观的三尊与众多守谷弟子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赤燎瞪大了赤金竖瞳,凌绝尘冷眸微凝,墨玄兜帽下的阴影似乎也停止了翻涌。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引发法则泉眼乖巧献祭、随口一言便能篡改妖皇本命真火形态的仙主,在可以操控着雏形权柄时,会是何等惊艳的表现。
一息。
两息。
三息。
……
那片落叶,依旧旋转着。
沈如意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有点不对劲啊?好像转速没变化啊?
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告知它停止转动。
就在众人以为见证奇迹的时刻——
那片原本只是在原地旋转的落叶,毫无征兆地、极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紧接着,如同接收到了某个癫狂的指令,它的旋转,加速了。
不再是那种随风飘零的优雅旋转,而是如同一个被无形鞭子疯狂抽打的陀螺!
快!快到带起了残影!
疯!轨迹毫无规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癫!叶片边缘甚至因为高速摩擦空气,发出极其细微、却刺耳的“咻咻”声!
守山长老的老脸彻底僵硬了,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指导性的话语,看着那片如同被一万只无形跳蚤附体、在癫狂中彻底迷失自我的落叶,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喉头一声沉重的、充满挫败感的叹息:
“……仙主,凝神……静心……要‘告知’,而非‘驱使’……它……它似乎理解得……有点偏差……”
偏差?
这何止是偏差!
这简直是叛逆期熊孩子对家长指令的终极嘲讽!
沈如意小脸涨得通红,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气的。
她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快被那片发疯的叶子搅成浆糊了!
越是努力集中精神,越是拼命想着“停下!停下!”,脑海里的念头反而像脱缰的野马,杂念纷呈:
“这破叶子怎么回事?”
“完了完了好丢人…”
“妖爹肯定又在笑我!”
“长老的脸都绿了…”
“为什么就是不停!”……
每一次杂念的升起,都仿佛给那片旋转的落叶注入了一剂狂暴的兴奋剂!
落叶一个失控的急转弯,狠狠抽在旁边一位年轻守谷弟子的脸颊上,留下一条浅浅的红痕。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沈如意的怒火!
连日来的咸鱼躺平计划屡屡破产、被三尊围观、被妖火闪瞎眼、又被这片破叶子当众打脸戏弄……
所有的憋屈、烦躁、羞恼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爆发!
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嗒一声,断了。
“停——!!!!”
一声带着哭腔、破音、饱含着无尽怒火和崩溃的尖啸,猛地从沈如意口中炸开!
“给我停!!!”
眉心玉珏印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一股无形却霸道绝伦的法则波动,如同无形的巨掌,瞬间覆盖了整片空间!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片前一秒还在空中跳着癫狂死亡之舞的落叶,如同被无形的钉子狠狠钉在了原地!
绝对的静止!
整个万象谷,落针可闻。死寂蔓延,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暴力美学的“静止”震慑住了。
然而,这诡异的静止只维持了不到一瞬。
紧接着,那片被强行“钉”住的落叶,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骤然释放,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精准地……甩了出去!
咻——啪!
一声清脆响亮到有些刺耳的拍击声,打破了死寂。
守山长老保持着那副张口欲言、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表情,整个人如同石化。
他的额头上,那片边缘微卷、脉络清晰的落叶,如同精心裁剪的滑稽贴纸,端端正正、严丝合缝地、牢牢地贴在了正中央。
叶片因为刚才的疯狂旋转和骤然停止,边缘甚至微微翘起,还在轻轻地颤抖。
一滴冷汗,顺着守山长老深刻如沟壑的鬓角,慢慢地、慢慢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