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卫诚这话一出,叶全国先是点了烟袋锅子抽了一口,烟雾慢悠悠飘着,沉声道:
“多劳多得是该的,可咱这是跟村里搭边的集体营生,得先跟支书说清楚章程,别到时候犯了‘资本主义尾巴’的忌讳。”
这话戳到了点子上,70年代办集体作坊,最讲究的就是“名正言顺”。
叶蓁蓁点点头,接过话:
“爹说得对,明天我跟二哥先去找支书,把办糖坊的事报上去,顺便问问集体经营的具体规矩——比如要不要记工分,还是按劳力给补贴,得跟村里的章程对得上。”
叶卫华捧着刚喝完粥的粗瓷碗,忽然想起什么:
“我昨天去王大夫家,听师娘说邻村去年办了个编筐小组,就是按‘集体牵头、个人出力’来的,
每个人出工记工分,到了月底跟生产队的工分一起算收成,听说去年冬天还多分了十斤玉米面呢!”
“那倒是个法子!”李秀兰眼睛一亮,手里的抹布擦着桌子没停,“要是能记工分,村里的妇女们肯定乐意来——冬天地里没活,在家闲坐着也是闲,来糖坊搓糖球、切芝麻糖,既能挣工分,还能顾着家,多好!”
叶卫东一听“妇女们”,嘿嘿笑了:“到时候我负责挑水劈柴,保证把灶火供得足足的!对了小妹,你那糖的方子可得藏好,别让人学了去,咱这可是独一份的营生!”
叶蓁蓁刚想说话,桌角的大胖橘忽然跳到她身上,用爪子拍了拍她的裤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放心,谁要是敢偷方子,我夜里就蹲他家房檐上叫,吵得他睡不着觉!]
小白也凑过来,前腿搭着叶蓁蓁的膝盖,小声嘀咕:
[我也去!我装成迷路的小猫,钻进他家灶房,把他的糖罐子扒翻!]
叶蓁蓁被俩猫逗得弯了眼,嘴上却顺着叶卫东的话道:
“方子不用藏,熬糖的火候、糖稀的稠度,得靠手底下的功夫,不是看一眼方子就能学会的。
再说咱是集体作坊,多个人出力,就能多做些糖给供销社,大家都能多挣工分,是好事。”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叶蓁蓁就揣着两个白面馒头,跟叶卫诚一起往村支书家去。
路上碰见扛着锄头去上工的乡亲,有人笑着问:“卫诚、蓁蓁,这大清早的,是去支书家?”
叶卫诚笑着应:“是啊,有件小事要和支书说。”
两人踩着晨露往大队部走,说是大队部,其实就是叶德山家的东屋——杏花村穷,没单独盖大队办公的地儿,村里大小事都在这儿商量。
推开那扇掉了漆的篱笆门,就见屋当间摆着张掉了角的八仙桌,桌面被磨得发亮,桌腿缠着两圈粗麻绳,一看就是修过好几次的。
墙上贴着张泛黄的“最先进村”标语,边角卷着边,像是被风吹了好些年。
叶德山正背着手跟村会计交代事,会计坐的长凳缺了个腿,底下垫着块半截砖,两人说话时,凳子还时不时晃一下。
叶德山手里的搪瓷缸子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热气顺着缸口往上飘,却没多少水汽——估摸着里面就剩个底儿了。
“德山叔!”叶蓁蓁先开口,脚步轻快地迎上去,目光扫过屋角堆着的半袋红薯,还有窗台上摆着的两个豁口粗瓷碗,心里更笃定了要把糖坊办起来的念头——连支书家都这样,村里其他人家的日子,怕是更紧巴。
叶德山回头见是他俩,愣了一下——往常要么是叶卫诚来问工分的事,要么是叶卫东来领家里的农具,这叶蓁蓁突然造访他家,还是少见。
他往旁边挪了挪,让两人能挨着长凳坐下,自己则靠在炕沿上,炕上铺的苇席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土坯:“你们俩这大清早的,有啥事?”
叶卫诚把布包往八仙桌上一放,拉着叶蓁蓁在长凳上坐下,没绕弯子,直接开口:
“德山叔,我们今天来,是想跟您说件大事——蓁蓁做的糖,能往云县供销社送了!”
叶德山刚端起搪瓷缸子要喝水,闻言手猛地顿住,嘴还没碰到缸沿,就抬眼瞪着他俩,眉头一下子拧成了疙瘩:
“你说啥?云县供销社?卫诚,你这小子别跟着蓁蓁瞎闹!咱杏花村的东西,啥时候能卖到县里去?蓁蓁做的糖我知道,前阵子见她在家试做过,可那就是个零嘴,咋就能供到县里供销社?”
在他印象里,杏花村穷了一辈子,地里的收成刚够填饱肚子,村里人去趟县城都得凑半天路费,更别说让村里的小零嘴进县里的供销社了。
他怕这俩孩子是被人哄了,或是年轻人心气高,听了几句好话就当真了——要是折腾半天没成,不光劳力白费,还可能让公社说闲话。
叶蓁蓁看出他的疑虑,往前凑了凑,声音稳当:
“德山叔,是真的。前阵子二哥说咱村芝麻玉米多,冬天地里没活,不如做糖试试销路,我就试了几锅。
后来二哥陪着我找了公社的张主任,张主任尝了糖,觉得用料实在、味道正,就把糖样送到了云县供销社。
昨天供销社的老李同志来村里,说县里的同志尝了糖,说比县里食品厂做的还香,定下了供货价——芝麻糖八毛钱一斤,玉米糖六毛钱,花生糖九毛钱,让咱先把糖坊搭起来,跟村里报备后,就给咱排供货档期。”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叶卫诚带来的布包,拿出三块用油纸包着的糖,递到叶德山面前:
“您看,这是芝麻糖,用的是咱村今年收的新芝麻,加的是后山的山泉水,一点假都不掺;
这是玉米糖,甜而不腻,老人孩子都爱吃;还有这个花生糖,是我新试的,花生也是咱村收的,颗颗饱满。县里的同志说,年底了,城里人家爱买糖,就等着咱供货呢。”
叶卫诚也跟着点头:“我小妹说的对,昨天郧县你那老李同志,还一直强调县里的科长,已经迫不及待了,还问我们什么时候动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