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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初初见萧瑾那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模样,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萧瑾,看着朕。”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强势的命令意味。

萧瑾整个人都僵住了,被迫抬起了头。

来自于席初初那一份灼人的视线仿佛能穿透一切,让他无所遁形。

他几乎是本能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不行。

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偏开头,躲避那可能出现的、他最恐惧的嫌弃或怜悯。

“躲什么?”席初初不喜欢猜来猜去:“你知不知道,那天朕冲进那间屋子,没找到你,只看到一地的血和……和你的指甲时,朕……”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当时那惊涛骇浪的心情,语气加重:“朕当时恨不得把那里的人都杀了。”

这一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瑾心上。

他当然知道。

那一日,他被人拖着转移,意识在剧痛中浮沉,却听到那些人说她带着人追了上来,那一刻,巨大的安心和无法言喻的心悸几乎同时淹没了他。

他没想过她会来救他。

因为……那一天,明明是她遴选凤君、与三国势力周旋的重大日子啊,可她却抛下了一切,冒着巨大的风险冲来救他……

这份不顾一切的重视,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也可以偷偷地、卑微地奢望一下。

她对自己,或许除了年少情谊,儿时玩伴的责任,也是有几分男女真心的?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冲破所有自卑枷锁的冲动涌上喉咙。

他张了张嘴,纱布下的嘴唇翕动,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问出口——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余光瞥见了殿门口悄然出现的身影。

那人逆着光,身着一身银白色缂丝锦袍,袍服上以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的云海蛟龙暗纹,在光线下流转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

腰间束着同色玉带,缀着一枚羊脂白玉蟠龙佩。

其身姿挺拔如松,他的容貌极盛,是那种超越了性别、近乎妖异的精雕细琢,佛性与魔性在他身上诡异地交融,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矛盾魅力。

当那人缓缓步入殿内,光线落在他脸上时,萧瑾一下说不出话来了。

有些人,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如皎月凌空,瞬间夺走了所有的光华,也瞬间……将缠着纱布、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的萧瑾,对比得如同尘埃般黯淡无光。

是裴燕洄。

东厂提督,裴燕洄啊。

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奢望,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见识过这样的人后,女帝又怎么会对他起心思呢,萧瑾猛地低下头,刚刚涌到嘴边的话彻底咽了回去,只剩下无边的自惭形秽。

与这般惊才绝艳、权势滔天的人物相比,自己算什么呢?

一个毁了容、残了手,连站在她身边都需要莫大勇气的废人……

他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推开了席初初捧着他脸的手,动作没有太过唐突失礼。

他后退一步,深深地低下头:“陛下,瑾实身份不便再居于未央宫打扰陛下清静,恳请陛下允准……暂留紫宸宫偏殿养伤即可。”

席初初蹙眉,明明前一刻眼睛都“活了”,下一秒又“死了”。

她若有所思地转过头,而此刻,裴燕洄已行至近前。

他姿态优雅地躬身行礼,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奴叩见陛下。”

席初初瞥了他一眼,又见萧瑾双唇抿紧,似蚌壳一样,忽然心底有了个主意。

“裴督主此时入宫,有何要事?”

裴燕洄微微抬眸,目光快速而精准地扫过一旁低着头、存在感极弱的萧瑾。

那眼神是轻视,是随意,也是看淘汰者出局一样风轻云淡。

他随即恭敬回道:“回陛下,臣已遵照陛下旨意,彻查与林党勾结、贪赃枉法之官员。现已查获确凿证据,涉及前刑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一干人等,其罪证均已整理成册。”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其中,亦包括之前曾与某些势力……过往从密之人。相关人等均已由东厂控制,静候陛下发落。”

席初初眸光微闪,立刻明白了。

裴燕洄这是在向她递投名状。

他不仅清理了林党余孽,甚至将可能与前朝后宫其他势力,比如二皇女,甚至……太后有牵连的人也揪了出来。

有趣,他这是在向她展示东厂的效率和……他的绝对“忠诚”?

“裴督主果然手段了得。”席初初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还是在夸赞:“只是,朕很好奇,督主为何突然如此……尽心尽力?”

裴燕洄抬起头,那双深邃的凤眸直直望向席初初,里面竟流露出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缱绻。

他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清晰:“臣之本分,自当为陛下分忧。再者……”

他微微停顿,语气变得极其微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控诉:“臣本就是伺候陛下的人。之前陛下允臣在外办事,臣便尽心办事。如今陛下身边……似乎有了更得力的人伺候,臣便想着,还是该回到陛下身边才是。毕竟,陪伴陛下,才是臣的第一要务。还请陛下……允准臣回来。”

席初初看着他这一副“忠心耿耿”、“幡然醒悟回宫争宠”的模样,简直想给他能屈能伸的表演拍手鼓掌一番。

以前他裴燕洄总是一副清高孤傲、不染尘埃的白莲模样,仿佛待在她身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是她席初初强行将他束缚在宫廷这座牢笼里。

可现在呢?

她不过是故意冷落了他一段时间,想看看凭他的本事可以做到哪种程度,不借她的手,他能走到哪里……

可现在,他这就忍不住了?

不仅主动递上投名状,甚至还用这种近乎争宠的语调,想回到她身边?

真是……何其讽刺啊。

他现在是不是认为自己是在“忍辱负重”,是在“被迫”?

那她偏就要让他彻底看清楚自己,他裴燕洄的本质就贱,对他好的,他不珍惜,对他弃之如敝履的,他却要上赶着来。

席初初看着眼前风华绝代的裴燕洄,又瞥了一眼旁边浑身僵硬的萧瑾。

她就不信了,她将如此狼心狗肺的裴燕洄留在身边,萧瑾会不顾她的安危,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