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侍卫快马加鞭赶到靖阳王府传讯时,晏北也已经收到月棠要去见那禁卫统领的消息。
看到蒋绍高高举起来的两尾鱼,他踹了蒋绍一脚,也懒得等了,索性乘着马车到了端王府。
谁知道月棠还没回来,出来迎接他的是韩翌。
晏北看着这眉清目秀的小白脸就心情不悦,他大剌剌在主位坐下,发话让韩翌坐下来下棋。
想起上回把徐鹤杀得片甲不留的丰功伟绩,这次他同样充满了信心。
可没想到两局下来,头一局打了个平手,第二局韩翌就把他给超了。
这不合理!
徐鹤堂堂一个状元在他面前都惊魂不定,为什么一个二甲第九名的进士竟然还能赢他?
他捏着棋子抬头看向对面,只见这人还是那副少言寡语的样子,但是比起上次见他,眼神定了很多,对上自己的目光后拱了拱手,又微微地下垂了眼睑。
再看他的坐姿,稳稳当当,两手置于膝盖上,呈自然的微蜷之势。
这小子,竟然不怕他了!
“你老师是谁?”
但凡金榜题名的进士,有授业的老师,也有提拔上位的老师,晏北这句话,自然问的是他入京赶考之后,得以中榜的贵人。
“回王爷的话,下官出身寒门,未曾有资格得任何一位名师青睐。”
“你没入任何人门下?”
“没入,”韩翌抬头,“下官中榜之后,倒是曾经收到过几份帖子,但听闻当年祖上犯过事,就都没了下文。
“事实上,如若下官身家有不清白之处,郡主定然也不会留下我。”
晏北皱起了眉头:“二甲前三十名里,像你这样没有投靠任何人的,有多少个?”
韩翌沉吟:“七八个总是有的。”
晏北听到这里眉头皱得更紧了,正在思索之时,高安进来:“王爷,郡主派侍卫到王府里送信,说是在安厦门外等您。”
晏北看了一眼韩翌,抛下棋子:“下回再来找你!”
说完大步走出门。
月棠正在大街拐角处靠着车窗喝羊奶茶,看到端王府的马车来了,收身回去,把车帘放好。
下一瞬车门打开,果然晏北钻了进来:“你干什么来了?出来这么久?”
话没说完看到月棠把手边另一碗盖着的羊奶茶递了过来,他发牢骚的声音又弱了下去:“还知道给我留一份,算你有良心。”
“路上我跟你细说,”月棠拍拍他的肩膀:“先让侍卫赶车!”
马车很快驶离了宫门。
等月棠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之后,马车也进了个小胡同。
晏北望着越来越近的一道门,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的意思是,沈家在整个阴谋当中,的确有参与过?”
“我们早就怀疑过他们不是吗?”暗处的月棠双眸幽幽发亮,“当时二位皇子共同遇险的消息传到宫中,我父王为何只留下两个宫人和他一起在紫宸殿侍奉汤药?
“我父王是不是在防着谁?”
“有道理!”晏北道,“当时的坏消息,对沈太后一族是最为有利的。从后来的举动看,他们的确也做好了抢先推皇子上位的准备。”
“总之我觉得沈家没有和禇家联手,但一定也想从当时的局势中获益。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令得他们纷纷下场。”
晏北想了想:“那你要来见这禁卫统领,又是为何?”
月棠从手畔拿出一沓纸来:“待会儿你让他老老实实把当天夜里他所亲眼看到的一切全部写下来,然后画个押。
“你拿到之后给我放个信号,我让人去把沈黎引过来。”
说完她凑上去,贴在他耳边细说了几句。
晏北耳朵烧得滚烫,听完后胡乱嗯了一声,然后磨磨蹭蹭下去了。
月棠扭头给车头侍卫打了个手势,后者也朝着来路方向奔去。
此时已是下晌,寒风嗖嗖地掠过街头,看起来像是要下雪了。
月棠裹紧了斗篷,微微闭上了眼睛。
不知多久,空中响起了一道鸟鸣,——是晏北发出来的信号,她倏地睁开眼睛,朝后方胡同口方向看去。
留守在那里望风的侍卫见状,跑上前来:“一刻钟前,沈黎已经驾着马往这边来了!”
月棠点头,掩好帘子,让侍卫把马车赶远了一点。
刚停下,晏北就卷着一股寒气上来,把手里几张写满字也盖了印的供词递给她。
“反复审问过他了,穆昶那天做得很隐蔽,丝毫没让他们近前听到什么。
“更不要说看到什么了。
“但还是有些蛛丝马迹,比如说穆昶调兵的时间,以及到胡同的时间。
“他们当中有人看到,穆昶早早去到了褚瑛待过的那座小楼。”
虽然那天夜里月棠早就知道穆昶和褚瑛在一起,但多一个人拿出线索,总归是有好处的。
月棠把纸收起来,耳朵里就听到了马蹄声。
她掀帘往后看去,果然只见沈黎匆匆地带着人朝这边走来。
有人指引着到了禁军统领的门口,他们纷纷下马,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我早就敲打过了那统领,他会知道怎么答话的。”
晏北也凑到她旁边,一起看。
她身上暖香暖香的,比隐姓埋名的时候用的香更好闻了。
月棠往旁边一靠:“可以撤了。”
晏北吹了声哨子。
靖阳王府的侍卫便也拉了辆外形普通的马车上来。
晏北下车之后,又转身停住:“出都出来了,不上我那去看看儿子?”
月棠叹气:“我又带不走他,看了心里反倒难受。”
晏北啧啧声:“这是在怨我呢。”
“不怨。怨有什么用?谁让我这么命苦。我这辈子大约就留不下一儿半女。”
“这是什么话?”晏北把脸拉下来了:“我儿子不就是你儿子?”
月棠挑眉:“那你能不能把你那一半的儿子给我?”
“那不行!”晏北摆手。
“不行就算了。”月棠把手收回去坐好,“我再找人入赘生一个去。”
晏北一听这话,立刻扒住她车窗:“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月棠笑嘻嘻露出脸来,然后拍了拍车壁:“叶闯,赶车!我们回府。”
两匹马驾着的马车快速往前冲了。
留下气得要死的晏北原地跳脚。
……
月棠回府之后的确还有正经事。
宫里带出来的太监还待审问,这是穆疏云的同伙,留着有大用。
进了端王府后,她当下让人把先前押送月例回府的那几个侍卫叫过来。
“回郡主的话,带出来的人已经由魏大人吩咐绑在东边一间屋子里看守着。”
月棠点头:“让魏章把他审一审,把结果禀报我。”
打发了侍卫下去,她进了永庆殿,此时韩翌已经来了,跑得气喘吁吁。
月棠瞅他一眼:“什么事情这么忙?”
韩翌咽了口唾沫,稳下喘息:“先前靖阳王来过,让臣陪他下棋。臣想着郡主不许臣失了王府体面,就一心一意与王爷下了起来。结果赢了王爷一局——”
“你赢了?”月棠诧异望着他。
韩翌点了点头。“但王爷好像很不高兴。”
月棠笑了。
“郡主!”她刚坐下来,魏章便来了,“方才宫里传来消息,永福宫附近死了个太监,而且是紫宸殿那边的人,此事跟您没关系吧?”
月棠一杯茶刚刚递到唇边,听到这里抬头:“死的什么样的太监?怎么死的?”
魏章道:“在永福宫出来十来丈远的一条甬道里,是服毒死的。据说他死之前,曾经带着将作监的工匠去过永福宫巡察房屋门窗。”
月棠骤然凝目:“阮福?”
魏章击掌:“的确是叫这个名字。被人发现时七窍流血,已经死去有一两刻钟。”
月棠站起来,徘徊了几步,说道:“穆疏云的确狠毒,沈宜珠及时回房破坏了她的计划,她反手就把阮福杀了,是奔着死无对证去的。
“看来我把这太监带出来做对了。”
魏章上前:“侍卫把太监带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去审过了,他对穆疏云指使他放蛇之事供认不讳,连两条蛇采买的来源都招出来了!”
“仔细看好他!”月棠深吸气,“然后派出几拨人,一拨严密盯着穆家,若有可能,入他们府里去探一探!
“另一拨去盯着沈家,沈黎已经去见过被抓的禁卫统领,这个消息很快会送到沈太后耳中。
“这两边,都不要疏忽!其余的见机行事。
“穆疏云竟然能够果断下得了这样的毒手,就不能小看她了。”
……
穆昶今日天擦黑时才走进家门。
朝中事务忙碌是其一,其二是自月棠露面之后,随着褚瑛死,她回府,朝中稳定的局面开始动荡,沈太后在度过了最初几日的失措之后,很显然已经回过神来了。她明目张胆地让沈宜珠入宫就是最明显的信号。
这表面上看是穆沈两家对皇后之位的争夺,实际上事情因为月棠而起,穆疏云失去顺利成为中宫皇后的先机成为重要的节点——到底还是月棠阴魂不散,搅起了这番风雨。
乌云压顶时,穆昶坐在空荡荡的房室中,回想起自己对未来的布局,原本是应该一路顺畅的。
原本不管朝中有几方势力,他都只需要安静坐在太傅位置上,协助皇帝处理政事即可。
所以最初杜明焕在朝堂上被控告涉嫌伤害永嘉郡主,他都能够做到袖手旁观,绝不主动探问。
他相信褚瑛会办好的,但他偏偏办砸了。
褚家的倒台,让沈家失去了一股巨大的阻力,月棠又断送了穆疏云的前程,让沈家更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狼,迫不及待地往前冲了。
不管沈家是想夺取皇后之位,还是对将来有更大的图谋,穆家都是他们必须打压的对象。
换言之,从胡同里回来之后,月棠看着像是什么也没做,实际上却把沈家直接推到他对面来当了敌人。
穆昶心里烦闷。
恰巧宫里来人说永福宫那边出事,说有人往御花园里放蛇,随后死了个太监。
那太监还是紫宸殿那边当差的,都知道皇帝与沈太后之间的关系,发生这种事可想而知多么微妙,这一趟他非去看看不可。
到场后看了尸体,又看了被抓到的那两条蛇,再盘问了事发时间,看来就是这死了的阮福在永福宫搞名堂。
想到这里,他又暗地里埋怨皇帝。
小时候看着他还很机灵,读书学问一点就透,后来越长大越钝了,从前还不觉得,如今又是点个让人一言难尽的状元,又是背地里使人干这些阴私,怎么净干不着调的事?
穆昶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想到了像见光就疯长的葱葱翠竹一样的月棠。
到底是不一样。
他叹着气,喊了大理寺的人过来处理。
蛇虽然不该出现,但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能证明蛇一定是阮福放的?
但是离开前,一直抿唇不语的沈宜珠直直看过来的目光,还是让他心生疑惑。
不过不管了。
他生气,气得连皇帝那边也不想去了。
他直接回了府。
夫人今日应该还在忙着二房丫头议婚的事,索性去了书房。
才进了院子,就看到穆疏云在庑廊下走来走去。
待走近了些,他又看到了她惶惑不安的神色,以及并不算十分整齐精致的衣着。
“父亲!”穆疏云颤着双唇,“我可能闯祸了。”
穆昶不觉得他能闯什么大不了的祸,因此继续往屋里走。
但跨过门槛后他突然顿住。
“你说什么?!”
穆疏云双手紧攥着裙裾,唇色更白了:“女儿把阮福杀了。”
穆昶如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来:“永福宫的事是你干的?”
穆疏云点头。
穆昶瞪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停下打开香炉的手势。
穆疏云咬了下唇角,又上前道:“我让人往花园里投蛇,用以绊住沈宜珠,与此同时让阮福找借口去万华宫投了个娃娃。
“后来被沈宜珠提前回房撞破了,我就杀了阮福。
“本来以为善后做得干净,可刚才,刚才我听他们说才知道,投蛇的那个太监,他失踪了!”
穆昶手里的香炉盖,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