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孟子贤的尸身已移至正堂,请您查验。”
几日来,经过上京城官民连日来的共同努力,城内的秩序已大致恢复平静。因此,当楚寒再次踏入孟府时,一切调查所需均已准备就绪。
刚一进入孟府,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与阴冷气息便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味道,仿佛这座宅邸所有的生机早已被彻底抽空,徒留一具空壳。
楚寒蹙眉,直接问道:“孟子贤在何处?”
一旁的下属立刻上前引路:“上官请随我来。”
就这样,她被带至府邸深处一间极为隐蔽的密室门前。
数日前,朝天阙的人员正是在这间密室内,发现了孟子贤的……尸体。在他旁边,孟太傅的尸身也一起留在那里。
密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混合着特殊香料与淡淡腐朽气扑面而来。
为最大限度保存尸体上的痕迹,朝天阙并未过多移动现场。因此,孟子贤此刻仍保持着死时的惨状,保持着一种姿态极其扭曲的模样。
双目被挖,干涸的血污在空洞的眼窝周围凝结。
他的嘴巴大张着,满口牙齿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个漆黑骇人的窟窿。一圈深可见骨的紫黑色勒痕环绕在脖颈处,细细密密的伤口遍布全身,那景象着实有些骇人。
不远处,孟太傅的尸身却被妥善安置于一具透明的棺椁中。与孟子贤的惨烈形成对比,衣着整洁,像是被精心打理过,面容平静,仿佛只是安然入睡。
过分的体面,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反而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他的面色是一种不自然的灰白,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僵硬的弧度,像是被什么人特意勾出来的。
一旁的聋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低声道:“寒姐,这……这也太邪门了!干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邪门的场面!”
楚寒看着他,没有回应。面色沉静地步入室内,她迅速检验了两具对比鲜明的尸身,随即向身旁的下属问道:“验尸结果如何?有何结论?”
一名朝天阙成员闻言立即上前禀报,像楚寒行了一礼,他说:“回上官,已经初步查验完毕。结论是,死者孟子贤身上的多数创伤并无明确致命意义。施害者的行为,更倾向于泄愤,或者说,是一种惩戒。”
泄愤吗?
楚寒闻言,陷入沉思。
这个词让楚寒的目光一凝。站在原地,楚寒脑中思绪飞速掠过,自案件发生以来所有的线索、证词与现场痕迹出现在她脑中。
孟子贤……想了许久,楚寒都没想明白,以他的身份,除了他们,究竟会有什么致命的仇家。
楚寒蹙紧眉头,将所有可能有用的信息在脑中细细筛过一遍,却依旧一无所获。
更深层的无力感随之袭来——迄今为止,对于那个隐藏在孟子贤身后的神秘组织,他们的了解依旧肤浅而零碎,如同雾里看花。连其真实面目都未能窥清,又从何去推断其宿敌仇家?
十指猛地收紧,楚寒牙关咬紧,额头上的青筋暴时隐时现。这不是头一次,因信息的匮乏,自己陷入被动。
“再无其他线索了?”冷着声,楚寒向身旁的成员确认。
“暂无发现。”对方垂首回应。
就在调查即将再次陷入僵局之际,灼华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咦?这手段,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嗯?”楚寒闻言精神一振,立刻追问道:“前辈知晓些什么?”
灼华却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片刻后,她的声音才逐渐清晰起来:“是的,我见过,当时……他们好像就是这么干的。”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楚寒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异样,短暂地保持了沉默。
但案情重大,她不得不继续追问:“还请灼华前辈明示,可否说清楚些,前辈口中的,‘他们’究竟是何人?”
“噢,不过是一群疯子罢了,”灼华的语气刻意显得轻描淡写,仿佛想竭力掩盖什么,“名字什么的我忘了,好像叫什么‘拜神教’?拜的是妖神。他们最喜欢的,便是用这种方法,‘惩戒’他们认为的叛教者或无能之徒。”
尽管灼华说得轻松,语气玩世不恭,楚寒心里却还是愈发沉重。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多谢前辈指点。”
灼华反而有些意外:“这便够了?无需我再多说些细节?”
出乎她的意料,楚寒摇了摇头:“不必了。晚辈…心中已有计较。”
“当真明白了?”灼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是。”
“果真无需我再细说?”
“无需。”
“那好吧……”灼华嘀咕着,意识逐渐沉回金球之中,似乎对楚寒今日的反常颇为不解。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密室中,楚寒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是的,她心中已然明了。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梦中看到的那个片段。
那是一个阴霾密布的祭坛。
一个女孩儿被粗暴地按跪在地,在她面前,一个女人被五花大绑在那里,身上鲜血直流,连眼睛带牙齿都被挖了出来。
在她周围,是一群脸带青铜面具的黑衣祭祀。她们一面在那里对女人实施着“惩戒”,一面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她逐渐听懂了那祭司嘴里念词。
“以神之名,缚此逆魂。”
“幽火灼脉,寒丝蚀根。”
“血肉为祭,哀嚎悦神。”
“唯痛为真谛,唯恐惧证虔心……”
那黑衣祭司就这么念着,一句一句,似吟似唱,许久之后,他声音骤然拔高,陡然尖锐:
“——恭请圣神,纳此叛骸!”
“骸——”尾音未落,法咒已成。
祭台上,女人终于得到了解脱,温热的鲜血溅在女孩儿的身上,染红了她的衣襟。
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女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瞳孔骤然紧缩,倒映着祭台上那片刺目的鲜红……
此刻,她表情一片空白。
绝望,愤怒,仇恨……灼华心中情绪被彻底抹去,只剩下一阵最原始、最本能、不含任何杂质的——尖叫。
难怪灼华如此反应。
楚寒缓缓闭上双眼,梦中那血腥古老的祭坛场景与眼前孟子贤死状重叠。
这一刻,她心中已然确信——这个曾在灼华时代肆虐的“拜神教”,与如今这阴影般缠绕着上京城、行事诡秘莫测的组织,必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谓的“拜神教”,并没有在几百年的岁月长河中化为尘埃。
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化做一条蛰伏的毒蛇,悄然改换了形貌,一直潜伏于暗处,存活至今,并将触角伸向了如今的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