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遥收到江未眠身边的小厮传信,来扛自家公子回家的时候,月亮已然爬上了桂树,他驮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沈昱珩,眼神里有几分迷茫。
“公子这是喝了多少?竟醉成这样。”
在他记忆中,沈昱珩烂醉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一次,他记得,是夫人和裴家二公子要定亲的消息传遍全城的那天........
阿遥鼻尖忽撞入一股清雅的香气,他垂眸一望,只见沈昱珩手心里紧紧攥了个香囊,衣袖翻起来一角,白皙的腕上赫然一串古色古香的檀木佛珠。
——
一刻钟功夫,慕容雪便到了相府门口,在打更人讶异的注视下,紫色衣裙的姑娘一路小跑冲进了后院,目光一扫,便见陆乔潇耷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
月亮已经爬得很高了,柔和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像是笼了层薄纱披在身上,衬得陆乔潇一张脸愈发动人,只是那睫毛卷曲着,眉眼垂下来,说不出的懊恼和忧伤。
慕容雪见到的陆乔潇,一向是飒又果决,在外头从来是让旁人吃亏的那种,何时流露过这般情态?
也就是在沈相面前,才显出些娇娇的女儿家情态。
慕容雪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潇潇。”声音很柔和,“我在这儿了,有什么事,说吧。”
陆乔潇见是慕容雪来了,眉宇间才舒展了开些,她一五一十将孟氏给相府塞人,自己点头答应把人接进了府的事说给了慕容雪听。
慕容雪听完,张大了嘴巴:“你是说,沈丞相因为你给他纳妾生气了?”
“没错。”陆乔潇撑着下巴一脸苦恼。
“那他也太小气了!”慕容雪义愤填膺地插着腰,小脸拧着,嘴巴翘上天:“这些个男人,又要女人管理后宅,贴心周到了还生闷气!”
“他不会是因为你没挑到他喜欢的才跟你生气吧?”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喜欢什么样的?”
陆乔潇显然,话都听进去了,她眨巴着眼仔细想。
什么样的?
他时常在动情时扣着她的小手吻她,情绪涌得一发不可收拾,还呢喃着咬她耳朵,唤她卿之啊卿之。
不知为何,下意识便想到了这些——
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或许——
他对自己的喜欢不止那么一点点,
对她的身子是痴迷,连带着对她整个人,也是有些喜欢的。
——
翌日
陆时游醒来的时候,头疼眼热,他晃晃荡荡跑去找陆乔潇:“阿姐,昨夜我是喝多了?发生什么事了?”
陆乔潇抬手往发顶簪花,含笑的眼瞥着他:“你和你姐夫喝多了,没别的事,快去上值吧,等你阿姐我的好消息。”
陆时游心嘭嘭嘭跳得厉害,声音有几分羞怯:“阿姐,你是说阮姑娘…”
“我已经递了拜帖去了,以丞相府的名义,世子府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
“用不了两日,那边该有信儿回来了,届时,阿姐亲自去给你谈。”
陆时游面色惊喜,他自然知道,阿姐在婚事上的果断无人能及。
她出马去谈,那必是能大杀四方将事儿办妥的。
陆乔潇继续幽幽道:
“虽然阮姑娘并非世子府嫡系,但这一封点了名要去见她的拜帖送过去,她在世子府的日子也好过些。”
她蓦然凑近了,压低道:“阿姐是说——成亲前。”
少年人的脸顿时红成了煮熟的螃蟹。
同一日过午,陆乔潇又收到了一个消息。
裴尚书的夫人李氏一命呜呼,大夫诊断,说是急火攻心,一口气没顺上来,本就虚弱的身子未能承受住喷涌上来的情绪。
她换上身常服,去了趟尚书府,混迹在人群中,冷眼望着那布满白绸的府邸。
这是吃人的府邸,上辈子,她被锁在这深秋大院,被恶鬼般的人群折磨至死,这一世,她也终究见证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
眼神落在门口那双人身上。
裴瑾轩额头扎着素巾,一脸悲戚,眼圈红红的,似是伤心欲绝的模样。
若不是陆乔潇知道他的本性,还真要被他这悲天悯人的神色给骗了去。
上辈子,李夫人身体一直不好,裴瑾轩好几次在她面前表示厌烦,说他亲娘的这副身体孱弱,天天都要靠天山雪莲等珍贵的药材撑着。
一天耗费千金,不如死了省心。
陆乔潇那时早已对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宅院失望,她想的是:若是能让娘亲和弟弟多回来一天,哪怕只能看一眼。
让她付出一切,也都值得。
思绪被一声凄怆的哭给拉回现实,陆乔潇望着那惺惺作态的林妙芙,心口觉得恶心。
不过——
这种自掘坟墓的人,也是活不长了。
林妙芙和平阳王私下交与的事,户部侍郎黄冠秋心中有数。
而此人一直惦记着裴瑾轩的代理尚书之位。
吕良还在大牢里受着刑,想让他开口的人不计其数,想让他死的人也不少。
但圣上心里跟明镜似的,此刻他定已在权衡如何清算平阳王一党之事。
若是此时有人鼓动黄冠秋去圣上那告上一状,将从前裴家做过的腌臜事全部抖落出来,圣上又会如何大怒?
东南角的巷口处,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停着,帘幕被轻轻掀起一角,露出双潋滟明澈的眼——
沈昱珩攥着佛珠的手握紧,昨夜他荒唐失控,喝多了,早晨下了朝,回府便知她又出去了。
到巡防司走了一趟却没见着人,
原准备回府等着,路经尚书府,一眼便在人群中寻着了她。
沈昱珩目光停留在那串佛珠上。
他想起有日做梦的场景,她一头银发,孤零零坐在裴家的大院里,眼底是开败了春花的落寞。
那梦境过于真实,以至于他醒来时,惊了一身的汗。
况且,这梦不止梦过一次了。
听江未眠说,广林寺有一位能通古今晓天命的元一法师,或可解梦。
沈昱珩指尖摩挲着那檀木珠,心里已有了成算。
——
裴瑾轩在人群里扫视着,忽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背影,他下意识向前跟了几步,手不自觉扬起——
眼神凄然了一瞬。
但很快,那双疲惫的眼变得阴鸷。
经吕良一事,若是再指望着暗中使计来助力魏梧夺嫡,已是下风中的下风。
此时,该为逆天命而筹谋准备了。
哪怕不择手段,该是他的人——
还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