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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亲仇人的脸点点清晰起来。

言攸挂着不失教养的笑,“晚辈薛府秦嫽,拜见长宁侯。”

俞煊始终皱眉看她,“早听过你,在告御状的时候。”

那时长宁侯因要务而离京,未参与那一段冤案会审。

一个拼力挽局救人的女子,和那个顶替丞容女儿的小人一模一样……

而言攸轻垂着目光,大多时候专注于他的手,指根的血玉指环那么惹眼。

楚繁与她论故人之女时,提过这一枚玉戒指,是义母的托付和恳求。

义母死了那么多年,他竟还能戴着死人遗物,心安理得地活。

*

五年前,秦家,无妄之灾。

藏锋门总舵在北方,而南边亦有他们的势力,她听师父讲过的,那些人身上有刺青,羽刀是他们的门派印记。

言祂对藏锋门格外熟悉,但是没同言攸讲过其与墨家门派的渊源。

对于寻常人家而言,几个武艺高强的刺客就能够屠杀尽几十口平民。

言攸与秦嫽出逃时,家中的仆人吊着最后一口气,抓着一人的脚踝告诉她们:“夫人……夫人自缢了……姑娘、快、快跑!”

“阿……阿娘……”

“阿姐!快走——”

秦嫽在得知母亲都死讯后,僵愣不动,言攸卯足了力气连拖带拽把她拉出秦宅。

风声呜呜,一丁点异响就引动两人的恐慌。

那些人四处搜索,时而交换眼神,时而出声交谈。

“找到了吗?”

“抓活的。”

“只要是活的就行。”

“……”

他们受人所托,为秦嫽而来。

而秦嫽万念俱灰之时,去找寻母亲的骸骨,同葬火海。

言攸躲过烧杀后沿着偏僻小道一路奔逃,其间连鞋也跑丢了一只,脚底下被那些凹凸不平的、尖锐的扎伤,破开血糊糊的痕迹……

刺客们并未走远,而是藏于另一处守株待兔,她窜逃则是落入了圈套。

血腥气暴露了她的行踪,后面有吠叫的狼犬狂奔直追。

狗!

她怕狗!

义父义母以前还不停告诫她,拼命的逃跑只会引来犬畜的穷追不舍。

可她怎么敢停下来。

言攸也只是个未及笄的少女,刚刚落入阖家灭门、无依无靠的困局,没有人为她驱逐这些危险。

少女迎风落泪,倏地射来一支冷箭,将追捕她的狗杀死。

夜色中,又一枚箭镞借着弓弦的力道破空而出,精准无误地刺中她的小腿。

“啊——”

先是痛,再是因腿上脱力立刻失衡倒地的狼狈。

重重砸地时手掌根的细皮被擦破了,连下巴也刮出了一大片不见流血的伤,没有表皮的保护露在冷风中那么刺痛。

“找到你了。”

这句话,曾是言攸多少次午夜梦回的催命咒。

刺客打马而来,马蹄声与他们的交谈声将浓稠的夜压得沉重又瘆人,讽她之愚蠢。

言攸无助地爬行,真真体会了师父教她的弱小如虫蚁是何等的绝望。

实力悬殊,她有袖剑防身也不够。

他们要生擒,伤了言攸一条腿,断了她的逃亡路。

为首者下马来提起她的衣领,粗暴地拖行,言攸单腿无法行动,踉跄得笃笃跳动。

“跑,本来你不跑,兴许其他人还不会死的,知道吗?他们是因你而死的。”

不!不是的!

她对秦嫽是有愧,可罪魁祸首凭什么把责任推卸给她,让她寝食难安昼夜难眠,承受无尽的煎熬。

杀戮就是杀戮啊!为何可以安心地让受害者顶罪!

当时言攸没存着什么生念,啃住他的手臂,死命撕扯,和荒野中被射杀的狼狗一样,丧心病狂地扯咬,尖牙入肉刺出浓烈的腥味儿,言攸尝到了人血的恶心。

她激怒了刺客,但是这些人拿人钱财为人办事,如交代的一样没有杀她,敲晕了,卖给人贩,不断地转手再转手,一遍遍洗去犯罪的痕迹。

殊不知,其实只是一回回加重罪孽。

没有连她在内绞杀干净将成为俞煊此生最悔。

……因天色已晚,外头风雪正急,言攸又腿脚不利索,打了商量后就借宿在长宁侯府。

正合她心意。

客房离旧时的偏僻院落不远不近,途中又长期无人经过,言攸找准时机,又入了那里。

感觉有一股年久失修的腐朽气息。

院子里那颗高高大大的树都被伐了。

侯府人真的有极力抹去她存在的证明。

言攸打着灯笼钻入小楼中,里头因久未住人,角落都结了蛛丝,絮荡成轻风的形状。

本来……她本来是不打算来找那东西的。

是鬼金羊托令狐微再三相求,要靠她当初聪俞煊书房里盗走的东西补全藏锋门的计簿。

很诡异,那女人居然会知道她有过在侯府生活的经历。

卧房的青砖地被从前的她踩得严严实实,现在想要揭开并不是件容易事。

言攸搁下灯笼,正欲寻找械具剖开尘封多年的秘密时,后方响起细碎的踏地声。

“清和,要找什么东西?”

俞繇没有伸手拍她的肩背,人身上有三盏灯,左右肩各一盏,时常在夜里拍肩恐会惊魂,让人受邪祟困扰。

言攸怔忪着回转身子,脚踩住了那一块地。

俞繇告诉她:“这屋子早就只剩一个空壳了,你要找什么东西都找不到,为什么不问我?”

她静静望着,他脸上镀着一层昏黄,情绪不明。

言攸:“你夜半跟踪,又来抓我,倒像是我做了贼似的。”

“你从一开始就不肯告诉我回府的目的,因为我维护侯府,你心里有芥蒂。”俞繇语气甚笃。

他举着灯走进,让灯光照向言攸,意图照清她脸上所有的微表情。

她没在愧疚的。

俞繇修长的躯体站在面前,四足踩着同一块地板,他陡然笑了。

“清和,若不问我,你什么都找不到的。这块石板下什么都没有啊,为了让你安心,我还特意让人给砖缝勾了线,封得严严实实。”

言攸低头,是一双暗纹皂靴,快贴上她的脚,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姿势。

她又仰头和那双反着碎光的眸子对峙,“你偷我东西。”

“那是你偷了父亲的东西。”

她偷了父亲买凶杀人的罪证。

这么要紧的东西,他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帮她藏好了,可惜小妹不懂他的良苦用心。俞繇被质问被怪罪后难免又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