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们……”
沈度从喉咙挤出了几个字,沙哑的不成声调,他被枕溪强制性的半抱半拖送回了屋内,放在桌边。
他失血过度,腿上又有伤。
刚醒来时昏昏沉沉,断指的剧痛一波接着一波传来,直让他头皮都要炸开,同时也令他彻底清醒——他能够自由活动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马强撑起身,掀被下床。
驿站里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去哪儿了。
谁救了他,给他上的药,治的伤……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想赶紧去看一看她们,或许还来得及呢。
他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口就撕裂般疼,头晕目眩,中途一个不小心还撞翻了椅子,好不容易走到门口,门却突然开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声音。
对方手里的灯笼将他们的身形和面容照的清清楚楚,外面雷雨声轰鸣,电光贯彻天地,不及沈度心中一半儿震撼。
任谁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一睁眼醒来发现被认识的人救了,都无法无动于衷。
还不等阿棠回答,沈度疾声问道:“是你们救了我,那阿妹姑娘她们呢?救下了吗?”
阿妹?
竟是阿妹?
阿棠脑海中瞬间浮现那张秀丽的面孔,她提着刀冲出来想帮她的样子,她说起养母满心欢喜的样子,她想到回家时激动不已的样子……
白云观下百十来个姑娘。
她真正算得上熟悉的就那么几个。
……
“说话啊。”
沈度见没人搭话,急的猛咳两声,身子因剧痛又是一阵痉挛,枕溪看了眼正在愣神的阿棠姑娘和寡言少语的大人,一板一眼的回道:“我们来晚了。”
“晚了……”
沈度强撑的精神好似被这一句话压垮,肩膀耷拉着,反复着这两个字,神情茫然又痛苦。
“知道对你动手的是谁吗?”
顾绥言简意赅的问。
闻言,沈度勉强找回些理智,哑声道:“他蒙着面,但我还是认出来了,就是从地宫里逃脱的那个人,我看到了他手上的疤。”
“你何时离开的双白城?”
“昨天中午。”
“何故?”
顾绥顿了下,补充道:“只为送她们回家的话,犯不着你亲自来。”
“在地宫时阿棠姑娘给了我灵感……我,我托人留意着一个叫老七的拐子,他是整个南州最大的……拐子头目,官府,一直在找他,就在几天前,他,他在丹阳,露了踪迹。”
沈度接连说了许多话,精神有些跟不上,缓了缓,等气息稍微平稳些后,继续说道:“官府封城在找他,我,昨天收到的信,就接替去丹阳送人的差事,准备亲自去查。”
当时接到消息两个姑娘知道是他送她们回家。
对他感激不已。
他向她们保证过,一定会让她们平安与家人团聚,可就过了一天,就在离丹阳城百余里的地方!
就在他身边。
她们丢了性命。
连他自己也……何其可笑!
顾绥凝视着他,沉声道:“那人想从你口中知道什么?”
“他问我那个金簪上藏着什么秘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因何卷进来对此穷追不舍,还问我你们查到了什么,我去丹阳的目的……”
沈度道:“我一个字都没说。”
“我知道。”
顾绥看着他那一身的伤还有断指,倘若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对方就不会将沈度折磨成这个样子。
沈度之所以强撑着不开口,其实不仅是因为摄于绣衣卫的身份和朝廷的密辛,更要紧的是那些事也牵扯白云观这桩惨案幕后的某些黑手。
若被对方知道了他们手中的线索。
提前开始清理。
那所有人这么久以来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我还从他口中探知,在这么多被送还回乡的姑娘中,只有这一路被他设伏,换而言之……丹阳,丹阳绝对有问题。”
“他以为在地宫将我们斩草除根。”
“结果我们都活着出来了,姑娘们见过他的脸……但她们各自回家,不会再有交集,唯独去丹阳的这两人……”
阿棠回过神来,静静听到现在,接过沈度的话:“唯独阿妹她们,一旦回到丹阳找到亲眷,说不定哪天就会遇上。而为了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起了杀心。”
“对。”
沈度重重的吐出口气。
坐了这么久。冷汗已经把衣裳湿透,腿上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但他毫不在乎,踌躇道:“他们可有交代,两位姑娘的尸身是怎么处置的?”
“我,想去看看。”
四周刹那明灭。
“我们正要去找。”
阿棠收敛思绪,站起身,对沈度道:“你伤成这样不良于行,还是留下来好好修养吧。”
“我要去。”
沈度本身也是个很固执的人,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心中有愧,悲愤交加难以纾解,必须要做些什么才好。
“即便你们不让我去,我也会跟着的。”
他撂下这么一句,阿棠忍不住蹙眉。
沈度看她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低声道:“阿棠姑娘,你我相识至今,我从未阻拦过你。”
傩神庙鼎力相助。
白云观尽心周旋。
诚如他所言,他没有在她想去做某件事的时候制止过她,也希望她不要拦着他。
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你明知无力改变,无法挽回也依旧想要去做的。
话已至此,阿棠张了张嘴,劝阻的话再说不出口,顾绥看着两人,须臾,冷淡道:“那就走吧。”
他转身离开。
声音缓缓飘来,“枕溪,扶着沈大人。”
“遵命。”
枕溪走到沈度身边,将他的一只胳膊拉到自己的肩膀上,直接将他‘扶起来’,说是搀扶,实际上他承担了沈度大半个身子的重量。
“多谢。”
沈度对枕溪点头。
枕溪不冷不热回应:“沈大人不用谢我,我只是听命行事。你的命是阿棠姑娘救回来的。”
沈度扭头去看阿棠。
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阿棠就从两人身边走过,径直出门,留给他们一个背影,沈度见此不由苦笑。
下了楼。
陆梧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看到沈度和他们一起下来,惊讶一闪而过,难得什么都没说,举着伞,推着驿丞扑进了雨幕里。
大雨和狂风将伞吹的七倒八歪。
根本拿不住。
众人的衣裳不过片刻功夫就湿了大半儿,紧紧的贴在身上,枕溪单手撑伞还半拖半架着沈度,依旧走的无比稳当。
出了驿站门,左拐。
林子里夜色稠密,隐隐有数道黑影散在各处,不时传来一声嘶鸣,驿丞踉踉跄跄的在前面领路,不多时就停下了。
“就是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