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俩好像忘记了阿棠的存在,她也识趣的站在角落里装成透明人,张韫之扶额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收拾出了个人样,看向沈瓷,声音低哑:“一封信而已,不能代表什么。”
“扇娘,你觉得呢?”
他一双尚算温和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沈瓷,好像想从她任何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中找出些端倪,沈瓷看着这样的张韫之,陡然清醒过来。
是啊,她在做什么。
当年章秀宜已然做出了他的选择,她遭人背弃,万念俱灰的时候,是韫之找到了她,陪伴她,重新让她拾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她答应过给彼此一个机会。
答应重新开始。
为什么要因为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就心生动摇,就凭一句‘此生所慕,只你一人’他章垣就想打乱她如今平静的生活?
木已成舟,他们回不了头了。
她也不想回头。
沈瓷深吸口气,压下翻滚的思绪,故作从容,“自然,一封信而已,什么都不会改变。”
夫妇俩相视一笑。
实则多少猜疑失落,惊恐嫉恨在无声的流淌,唯有他们自己知道。
张韫之体贴的替沈瓷擦掉了眼泪,安慰她好好休息,自己则拿走了那封信。
离开前,他深深看了眼阿棠。
似有些狐疑之色。
阿棠面色如常的同他打了招呼,眼看沈瓷没有说话的兴致,失魂落魄的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不好打扰,悄然离去。
出了正堂,章秀宜还是那副专注的神色望着里面。
像被定格一般。
阿棠回存芳园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在议论今日的事情,大家对此多有猜测,有说张韫之做生意得罪了道儿上,被人寻仇的,有说害沈老爷子那人没得手,转而报复他女儿的,还有说沈家生意做得太大,遭人嫉妒,特意用这种手段下战帖的……
其中最离谱的说法当属有人爱慕张韫之,想杀了沈家主母,鸠占鹊巢。
这个看似最不着调的故事却最得人心。
流传甚广。
阿棠甚至听到她们私底下掰着手指头在数谁谁谁家又想把女儿送给老爷做妾,谁谁谁在去年元宵灯会上塞给了老爷一块帕子,谁谁谁对老爷一见钟情,还托人私底下打听夫妻俩的感情状况,大有随时准备上位的意思。
在无数的流言蜚语中,倒也有人敏锐的捕捉到了真相的一角。
“看夫人那样子,分明就是悲痛欲绝才昏了过去。这封信倒是让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件事。”
“什么事?”
“夫人她在嫁给老爷之前,有过一段感情……”
一池静水的沈府终于在一封信的轰炸中,彻底沸腾起来,纵然张韫之下令不许人私底下议论此事,还是无法中断这场闹剧。
阿棠趁着这功夫又出了一趟门。
去了三槐巷。
她沿着章秀宜的宅子前后转了几圈,最终走到了白鹤书院附近,书院里竹林环绕,书声朗朗,与外面的车水马龙相比又是另一番热闹。
三里。
从章秀宜家到白鹤书院是三里地,这一路走来,商铺林立,人流如织,是极繁华的地段,阿棠在书院外站了许久,许是她总是盯着里面瞧,引起了路边一个小贩的注意。
“姑娘,别看了,这里不收女学生。”
阿棠闻声回头,看到一个卖馄饨的小哥颇有些同情的看着她,与她四目相对片刻,撇嘴道:“你还是赶紧走吧,快到放学的时辰了,里面都是男的,一股脑涌出来,你挡着路不好。”
说话的功夫来了客人,他忙去招呼生意,嘴里还不忘与人调侃:“世道真是变了,一个姑娘家不呆在家里绣花,反而跑到书院附近晃悠,这都是男人的地盘,也不知道她家里爹娘是怎么教的。”
“谁说不是呢。”
来买馄饨的人瞟了她一眼,深以为意的点点头,“自以为长得好看就能破例呗,殊不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还不如早点找个男人嫁了。”
“这不就来找了嘛!”
小贩话落,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他们说的太坦荡,甚至一点都没想过要避讳阿棠这个当事人,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毕竟多数时候女子听到这些话,也只会恼羞成怒的走开。
他们最期待的就是这一幕。
然而预想中的画面没有到来,眼前这女子十分从容的盯着他们瞧了会,眼中似笑非笑。
这种笑似嘲似讽,毫无疑问的刺痛了两人。
“你笑什么!”
买家横眉冷竖,凶巴巴的喊了句。
阿棠微微侧耳,向里面指了指,“你听。”
买家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下意识伸出脖子,仔细对着书院内听,连那小贩也竖起耳朵跟着听。
但里面除了读书声什么都没有。
“你到底让我听什么?”
男人没了耐心,粗着嗓子问。
阿棠微微一笑:“圣人有云,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
“你懂什么意思吧?”
男人面色一僵,“我,我当然懂。”
阿棠朝他会心一笑,转身离开。
等他走后,男人看着小贩,疑惑道:“她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我哪儿知道。”
小贩一本正经的回他:“我又没读过书,不过说什么食啊,用心啊,我猜应该是要让我们每天都好好吃饭,用心吃饭,这样身体好,什么事儿都不难办。”
男人听着觉得很有道理。
“再给我加一两馄饨。”
“得嘞。”
小贩顿时眉开眼笑,男人见他笑,也不由得笑了,掏出那五个铜板时相当的豪气,大有一种春风得意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眉眼英气的女子从旁边走过,听到两人的对话很不给面子的嗤笑出声。
“你又笑什么?”
男人回头看她。
发现来人不比他矮几分,甚至与他视线齐平,腰上还别着一把匕首,双手环臂,笑吟吟的看着他。
“我笑你可笑啊。”
女子边笑边摇头,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以及他身后的小贩,“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栽,是说你就是个长着嘴只知道吃饭的饭桶,蠢得真让人难办。”
“要我说那姑娘还是脾气太好,讲话太含蓄。”
“像你们俩这种把粮食全部变成粪水的人活着纯粹就是一种浪费,人丑嘴还臭,啧,真臭……”
她抬手在鼻尖扇了扇,很是嫌弃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