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住在了阿姨家。
吴言对于阿姨肯收留自己,其实有很多不理解——养一个小孩需要花很多很多钱,阿姨怎么愿意养她呢?
她忍不住问了阿姨。
阿姨笑着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认识也有半年了,你这么乖,我喜欢你,我怎么不能收留你呢?”
吴言笑了笑。
之后,阿姨花了点钱,以吴言是她远房亲戚的名义,给她上了户口。
吴言跟了阿姨的姓,自己取名叫吴言。
吴言在五岁时,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她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将这份对阿姨的感谢,都藏在了名字里。
这时,吴言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出现了偏差。
她到底是先叫吴言,还是后来起的?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便消失了。
因为并不重要。
——
有一次,阿姨给吴言洗澡,发现她背上有好多疤痕,便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吴言说:“是奶奶掐的,还有妈妈打的。”
阿姨又问:“为什么?”
吴言想了想,说:“好几次奶奶说我是个笨丫头,看着我心烦,妈妈打我,是因为我看着弟弟,弟弟哭了,妈妈说我欺负他,还狡辩。”
她没有作任何解释,只是陈述事实,但听着让人心都揪了起来。
阿姨眼眶泛红,又盯着吴言的小腿,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吴言笑了笑,说:“是狗咬的,它很饿,我把包子给它,它就不咬我了。”
阿姨哽咽着说:“都这样了,你居然还笑。”
吴言眉眼弯弯:“因为觉得很有意思,我觉得狗比人容易相处。”
阿姨说不下去了。
……
之后的日子,吴言跟着阿姨一起做包子、熬粥。
吴言年纪小,阿姨便让她做些简单、不用费功夫的活计。
吴言发现阿姨天不亮就要起来忙活,便跟着一起早起,心里觉得踏实又开心。
闲下来的时候,她就看阿姨女儿之前读过的书,而且阿姨家里面还有一本字典——
这是吴言最开心的事,靠着字典,她终于能把之前不认识的字都认全了。
原来当初阿姨给她的书一本叫《草药大全》,一本叫《毛传》。
这是她们那个年代、代代流传下来的老书了,阿姨不给吴言,就打算扔掉了。
一年又一年过去。
阿姨看着吴言一天天长大,心里盘算着攒些钱,给吴言交学费,让她去学校读书。
有一次她问吴言想去哪个学校读书,吴言听了立刻摇头说:“谢谢您,但是我不用读书了,我可以自学的,虽然我脑子有些笨,但是书上说,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水滴石穿,持之以恒,我一定可以穿透石头的。”
阿姨叹了口气,吴言实在是太懂事了。
这也愈发坚定了她要送吴言去读书的念头。
但是没过多久,她的女儿有了小孩,找她要钱,她便将钱先给女儿急用。
到了吴言十岁的时候,女儿因为一些原因带着孩子回来了。
女儿得知吴言的存在,又听到邻居说自己母亲要把钱都给吴言,还要让吴言去读书,非常生气,想把吴言赶走。
阿姨不愿意,跟女儿吵了好几次。
吴言在暗处偷偷看着。
吴言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存在对别人来说,还是个累赘。
这些年,她读了不少书,见了不少人,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她不想让阿姨为难,便主动收拾东西离开了。
阿姨做的饭很好吃,吴言的个子也长了不少。
女孩青春期长个快,她尤其明显。
吴言自己拎着一个小包裹,四处找途径打工。
她根据自己看过的书里面的方法收集各种信息资料。
很快她找了一家服装加工厂,她选了这里,想着离阿姨比较近。
她本来想把自己的年龄往十二岁上报,可到了地方才发现,根本不用刻意报年龄——这里的童工非常多,还有个子比她还矮的。
从此,吴言过上了打工的生活。
来到这里,她才发现每天打工的时间是十三个小时到十五个小时。
重复的劳动乏味又辛苦,消耗着人的灵魂。
吴言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练就了自学的能力。
她学会了苦中作乐。
每天来到工厂里,她都当做第一次来,去认真记住工厂里的每一个设计、每一个工具、每一个人他们的表情眼神态度还有对她的反应。
她觉得很有意思。
她在厂里干了五年,直到十五岁,攒下了一笔钱。
童工的工资很低,这些钱都是她一点一点省下来的,是准备拿给阿姨的,不知道阿姨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她这些年她看别人在工厂并不好请假,便也没请。
她跟服装厂老板请假,老板还是不准假。
吴言没再强烈要求。
她小时候练就的空间感知能力不错,这几年几乎把整个服装厂的建筑布局都刻在了脑海里。
厂里有多少人、有多少看守、看守的性格如何,她都一清二楚。
老板不允许,可她一定要去看阿姨。
便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跑了出去。
……
她满心兴奋地盼着见到阿姨,等来的却是阿姨在一年前已经去世的消息。
吴言走到阿姨的墓前,把自己攒的钱留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全部烧给了阿姨。
她抬头看着天,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谢谢您,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
我挣了一些钱,不是很多,以后我再挣到钱,再来烧给您。谢谢您。”
吴言在墓前待了很久才离开,回去的路上,有一个算命先生拉住她,想给她算命。
吴言不想算,可那先生却说:“你这个小姑娘命不好呀,短命,一看就活不过二十。”
吴言看着算命先生,愣住了。
算命先生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又说了几句话,可吴言始终没开口。
先生觉得吴言的样子像个“女鬼”,有些害怕,便匆匆离开了。
吴言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在想:
算命准吗?能解答自己心中的众多疑惑吗?
这些年,她心里一直有很多问题,可从书上根本找不到答案,也许算命能找到答案呢?
她在地摊上买了几本算命的书,打算自学。
回去的路上,吴言发现有一群小孩在踢一只小狗,小狗呜咽着叫,声音很是可怜。
吴言扫了一眼,发现这些小孩刚上小学没两年。
人的好坏跟年龄没有任何关系。
她立刻喊了一声:“老师来了!”
那些小孩听到这话,纷纷四散跑开。
吴言走上前,把小狗抱了起来。
小狗浑身脏兮兮的,但能看出来是只白狗。
她看着小狗的眼睛,说:“愿意跟我回家吗?”
说完,便把小狗放到了地上。
这是她刚从书上看到的方法:
如果跟小狗问话,小狗愿意跟你回家,说明你们气场相合;
如果不愿意,就说明没有缘分。
吴言想试试这个方法管不管用。
没想到这只小狗真的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趴在了她的鞋上。
吴言一喜,立刻把小狗抱起来,带回了住处。
……
自从有了小狗,吴言觉得生活有了色彩。
她把小狗洗干净,发现小狗全身雪白,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雪花”。
雪花对这个名字很喜欢,不停用头蹭她的手。
同时,吴言学习算命也有了进展。
她看的书很杂,什么都看,却什么都不精通。
她总觉得自己太笨,不够聪明,所以没办法学精。
那些算命书看一遍看不懂,她就想起“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说法,开始把内容写下来,写一遍、一百遍、两百遍,慢慢竟也懂了不少。
她还从书里学到了一些小妙招,比如:
如果对方看你的时候眼神带着蔑视或不怀好意,这时候可以想象自己眼睛里有一道天雷,让这道天雷“劈”在对方眼睛里,这样就能威慑对方,吓住他的神。
诸如此类的小技巧,她学了不少。
但她学算命的主要目的,还是想解答自己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爸爸妈妈可以这样轻易地扔掉她?
难道她不是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吗?
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爸爸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奶奶为什么又要这样对待她?
她想不明白,书上也没有答案。
但她从算命书里发现一个说法:
女命好的标准是嫁一个好男人,男命好的标准是事业成功。
可为什么不能女命好的标准是事业成功,男命好的标准是嫁一个好女人呢?
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分成两半来阉割呢?
会不会男女同体,其实才是完整的人?
可惜没有人能解答她的问题。
从这个说法里,她找到了一点规律,对自己的疑问有了一点解答。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扔掉。
因为她是个女孩。
如果她是个男孩,爸妈和奶奶对她的态度,也许就会不一样。
发现这一点后,吴言从之前的迷茫疑问,变成了如今的执着。
为什么她是一个女孩呢?
吴言又陷入了痛苦之中。
她想起自己打工那些年受的苦。
她没有依靠、没有家人,所以一直隐忍,从来不找事,总是受人欺负,但是她都没当一回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读了这些书之后,她就像是掉进了负面情绪的沼泽潭里面,怎么也挣扎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爱。
还是她太笨了,明明学了算命的书,却还是没办法帮助自己。
她没有放弃,继续读书。
一次机缘巧合下,她找到了一份在图书馆打扫卫生的工作。
她们这个小地方的图书馆不算大,但里面的书籍种类,已经让吴言像饿了好久的老鼠掉进了白米袋里。
她疯狂地阅读各种书籍,历史、政治、经济、军事、法律、心理、哲学宗教等,无一不看。
因为太过沉迷读书,她在工作上有些怠慢,被提醒了好几次。
她再三保证会改正,才艰难留了下来,同时调整了读书时间,确保先把工作做好。
有一次,她读政治经济和法律相关的书籍时,发现自己之前待的那家服装加工厂是违法的。
只是因为她们所在的地方太过落后,属于灰色地带。
而且像这样的小地方,还出现过大量弃女婴的情况。
她意识到,原来不止自己有这样的遭遇,还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样。
她决定要做出改变,第一步就是改变那家不合理的童工服装加工厂。
她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很渺小,所以一直在等待时机。
等到上面的人查到他们这里。
这一等,就是四年。
上面的人来的时候,吴言不确定对方是好是坏,观察了一阵子。
确认对方是想办实事的人,便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把自己的遭遇和知道的所有信息资料,都告诉了对方。
吴言默默等待消息。
这次的结果来得很快,不到一个月,那些童工服装加工厂就被停办,还揪出了一连串相关人员。
吴言得到这个消息后,手放到心口,像是在安慰曾经那个弱小无助的自己。
这时候,雪花也在旁边蹭她的手,像是在为她高兴。
从捡到雪花到现在,雪花已经长成了一只大狗。
雪花跟她之前遇见的野狗不一样,性格很温柔,吴言很喜欢它。
她看着雪花,突然想起自己的命。
吴言记得书上说,一个人到了中年,还不信命运这回事,那这个人的悟性就实在是太差了。
虽然她还没到中年,但是少年的经历,和八字里一一对应。
她看过自己的八字,确实是个短命鬼。
吴言害怕自己会比雪花先死,到时候雪花就只剩自己一个人,肯定会很孤独。
所以她每天都跟雪花说话,开导雪花要淡然面对死亡,像庄子一样,笑着送她走。
她不管雪花能不能听懂,但她无比相信雪花慢慢地就能听懂——因为万物有灵。
有一次,吴言从图书馆下班回来,发现怎么都找不到雪花。
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去了自己和雪花常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最后,她在和雪花初遇的地方,看到雪花躺在枯草堆里,已经没有了心跳。
吴言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悲凉,她摸着雪花的耳朵,淡淡说:“没想到你比我先走。”
吴言哭不出来,只觉得空气都是冰凉死寂的。
她把雪花埋好,站在雪花的小土堆前,一个更大的不解困扰着她。
既然生来就是要死的,为什么还受这么多苦难,为什么还要生?
生,难道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吗?
吴言想到这个问题,双鬓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脑子也如同生了锈的机器一样无法运转。
——
画面外。
红衣女子看到这里,转头去看听云,笑着说:“你们还挺有缘分啊。”
听云沉默地看着画面中的吴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红衣女子见这灵兽不语,转头看向自己二师姐,问道:“师姐,这小姑娘能突破自己吗?”
白衣女子言简意赅:“不好说。”
红衣女子看向绿衣男子:“五师兄,你怎么看呢?”
绿衣男子回道:“我没有想到过,而且,这小姑娘的问题不能深入想。”
他们虽然没有办法对吴言的问题作出解答,但是他们知道自己修行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脱离轮回苦海。
第一个目标,先飞升去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