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闻讯赶来,看到这情景,也是又惊又喜,连忙吩咐:“大壮,快去请村东头的李大夫,快!桃丫,帮忙打盆温水来,我先给他擦擦。”
一阵忙乱之后,村里的赤脚李大夫被请来了。
他检查了赵大虎的伤势,连连摇头:“啧啧,伤得太重了,失血过多,能撑到现在真是命大,这刀伤……”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清洗伤口,敷上止血生肌的草药,“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吴寡妇送走了李大夫,就开始在院子里磕头求神求菩萨,保佑赵大虎一定要醒过来。
铁蛋和土蛋也跟着一起磕头,铁蛋的眼睛里是不安,土蛋的眼睛里是茫然,两个孩子对这个爹没什么概念。
也许是吴寡妇的诚心感天,傍晚时分,赵大虎竟然真的悠悠转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哭成泪人的吴寡妇,眼中先是闪过茫然,随即爆发出惊喜:“秀……秀英?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大虎!不是梦……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吴寡妇紧紧抓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赵大虎的目光又落到怯生生站在床边的铁蛋和土蛋身上,声音沙哑地问:“这……这是……”
“这是你的孩子啊,大虎!你走的时候我怀着的,是双胞胎,大的叫铁蛋,小的叫土蛋。”吴寡妇连忙把两个孩子拉过来。
赵大虎看着两个瘦小的孩子,尤其是明显发育不良的土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脸上满是愧疚:“孩子……都这么大了……爹对不住你们……对不住你们娘啊……”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
吴寡妇赶紧按住他:“你别动,好好躺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她沉浸在丈夫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察觉到赵大虎眼神深处的慌乱。
赵大虎听着吴寡妇断断续续讲述他“死后”这些年,她们娘仨如何被公婆和小叔子一家欺凌的经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脸上满是愤怒:“一群畜生!等我伤好了,绝饶不了他们。”
这话吴寡妇敢听不敢信,村里谁不知道,赵大虎愚孝,什么都紧着老子娘。但她不在乎那么多了,只要赵大虎回来了,她就能挺直腰杆过日子了,两个女娃也不用再装男娃了。
这日子,总算是有了盼头。
赵大虎的精神好了些。
吴寡妇想着得给丈夫补补身子,便高兴地来到阿婆家,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嫂子,桃丫……能不能……借我只鸡?大虎他伤得重,得吃点好的……”
阿婆二话没说,直接抓了只最肥的递给她:“拿去。给大虎兄弟补身子要紧。别说借不借的,邻里邻居的,应该的。”
吴寡妇千恩万谢地接过鸡,心里暖融融的。她拎着鸡,脚步轻快地往家走。
刚走到自家门口,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影,一把就抓住了她手里的鸡。
“好你个小浪蹄子,这又是哪个姘头给你的鸡,给我拿来!”找婆子阴魂不散,她瞪着三角眼,唾沫星子横飞。
吴寡妇吓了一跳,赶紧护住鸡:“赵婆子,你放手,这鸡是给我家大虎补身子的。”
“放你娘的屁。”赵婆子破口大骂,“赵大虎?赵大虎死了多少年了,骨头渣子都烂没了。你拿个死鬼当幌子有人骗吃骗喝,不要脸的贱货,把鸡给我!”
说着,她用力地将鸡往自己怀里拽。
吴寡妇死死抓着鸡脚:“我没骗你,大虎他没死,他回来了!就在屋里躺着呢。”
“鬼才信你。”赵婆子根本不信,扬起巴掌就要朝吴寡妇脸上扇去,“我打死你个满嘴谎话的扫把星。”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的时候,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伸过来,牢牢攥住了赵婆子的手腕。
赵婆子只觉得手腕剧痛,像被铁箍箍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她疼得“哎呦”一声惨叫,扭头一看。对上那张虽然苍白但分明就是赵大虎的脸时,吓得魂飞魄散。
她“嗷”一嗓子,手里的肥鸡也不要了,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三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指颤抖地指着赵大虎,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是人是鬼?你不是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吗?”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死了好些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赵婆子只觉得一股寒气爬遍全身,当初赵老歪可是跟人家说好的,送赵大虎是去替死的。她也是亲眼见过官府送回来的阵亡名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赵大虎的名字,这……这难道是冤魂索命来了?
赵大虎看着赵婆子那副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眼神阴鸷,缓缓吐出几个字:“我是鬼……索命的恶鬼。”
这阴森森的语气,配上他浑身是伤的模样,更是坐实了赵婆子心里的猜想。
“鬼啊,有鬼啊,大虎的鬼魂回来啦。”赵婆子彻底吓疯了,也顾不上屁股疼,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往自家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发出杀猪般的尖叫,鞋子跑掉了一只都顾不上了,只想赶紧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告诉赵老歪和小儿子赵二赖。
赵大虎冷冷地看着赵婆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并没有去追。
他转过身,看向还愣在原地的吴寡妇,声音放缓了些,“秀英,你没事吧?吓着没有?”
吴寡妇呆呆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把手里紧紧攥着的鸡往身后藏了藏,好像做了什么错事。她心里乱极了,震惊还有一丝……陌生的感觉。
眼前的男人,确实是她的丈夫赵大虎,五官轮廓没错。可……可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从前的赵大虎,是个憨厚甚至有点木讷的汉子,心地不坏,但对爹娘尤其是他娘赵婆子,有种近乎愚孝的顺从。
以前赵婆子再怎么磋磨她,骂她生不出儿子,赵大虎最多就是私下里叹口气,劝她“那是咱娘,年纪大了,你让着点”,“忍忍就过去了”,从来不敢像今天这样,直接跟他娘顶撞,更别提用那种冰冷骇人的语气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