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锦华苑,屏退众人。
云锦脸上那温婉的面具瞬间剥落,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深藏的恨意。
她走到窗边,看着汀兰水榭的方向。那里,曹舒雅怕是正在大发雷霆吧。
“夫人,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玲珑忍不住小声说道,语气带着兴奋,“您没看见曹侧妃那脸色,都快憋紫了!”
云锦却毫无喜色。
这点内宅手段的胜利,于她的血海深仇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反而因为曹舒雅的入府,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艰难和萧辰的……冷酷。
他明明可以不接那道圣旨,或者至少……不必如此大张旗鼓,给足曹家脸面。可他选择了最“有利”于朝局的方式。
那她云家满门的冤屈呢?就活该成为这朝堂博弈的牺牲品?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钝痛蔓延开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发间那支冰冷的碎玉簪。仇恨如同毒液,再次汹涌地冲刷过四肢百骸。
冷静,云锦,你必须冷静。——曹舒雅入府,未必全是坏事。至少,鱼儿……终于游进网里了。
她转身,目光落在内室那架紫檀千机算盘上,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玲珑。”
“奴婢在。”
“让我们的人,盯紧汀兰水榭裁撤出去的那两个丫鬟。看她们会接触什么人,特别是……是否与府外有隐秘联系。”
云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还有,曹舒雅今日敬茶用的那套茶具,想办法弄出来,仔细检查,特别是杯盖和杯底衔接处,看看是否有夹层或暗格。”
曹舒雅今日敬茶时,手指曾无意识地多次摩挲杯盖顶端,那个动作……很轻微,却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那茶具,恐怕暗藏玄机。
玲珑神色一凛,立刻领命:“是!”
这王府的深宅之中,暗涌来袭。而他的选择……云锦不愿再去想!男人的温情于“大局”面前,不过尔尔,罢了!
锦华苑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将云锦纤瘦却挺直的身影投在窗棂上,如同绷紧的弦。
白日敬茶的风波并未在她心中留下太多痕迹,曹舒雅的恼怒与难堪于她而言,不过是棋盘上对手一次拙劣的冒进,轻松化解便可。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那些女人间的口舌机锋上。
她的面前,摊开着厚厚几摞账册。有王府公中的总账,有她名下锦瑟阁及其关联产业的细分账,更有几本看似无关紧要、来自江南某些小商号的流水记录。
那架紫檀千机算盘就放在手边,在烛光下泛着幽暗沉敛的光泽。
她的指尖飞速地在算珠上拨动,嗒嗒嗒的声响密集如雨打芭蕉,又快又急,带着一种近乎凌厉的节奏感,与她面上沉静如水的表情形成诡异反差。
玲珑静立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了主子的思绪。
她看着云锦时而凝眉思索,时而在旁边的宣纸上写下几个数字或符号,眼神专注锐利得惊人。
终于,算珠碰撞声戛然而止。
云锦的指尖用力按在一颗翡翠珠子上,微微泛白。她抬起眼,眸中寒星点点,不见波澜,却深不见底。
“玲珑,”她的声音有些微的沙哑,是长时间凝神计算后的疲惫,更是一种发现猎物的冷冽,“我们锦瑟阁上季度往北境贩运的毛皮和药材,利润比预估少了三成。”
玲珑一愣:“少了三成?可是……北境今冬酷寒,需求应当更大才对,价格也一直稳中有升。负责北线的张掌柜做事向来稳妥,账目也清晰……”
“账目是清晰,清晰得过分了。”云锦打断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每一笔支出、收入、损耗都记载得明明白白,看似毫无问题。但正是这种毫无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她抽出一本锦瑟阁的账册,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点在一处:“你看这里,十一月初三,一批上等貂皮运抵北境重镇黑水城,入仓记录齐全。但五天后出仓售卖的记录,价格却比同期市场价低了一成半。”
“张掌柜的解释是,那批皮子路上受了潮,品相略有损伤,故折价处理。”玲珑回忆着账目附注的内容。
“受潮?”云锦冷笑一声,“十一月的北境,天寒地冻,呵气成冰,货物如何受潮?即便真有万一,以张掌柜的手段,岂会不做防范?即便折价,又岂会恰好低到让总利润凭空少了三成之巨?”
她不等玲珑回答,又迅速抽出另外几本看似不相关的账册:
“你再看看这些。江南‘福润’粮行,同一时期,有一笔巨额银钱支出,名义是采购新粮种。冀州‘昌隆’车马行,添购了整整二十辆加固货运马车。
而京城曹尚书名下的一家不起眼的绸缎庄,近三个月来的流水,却异常充沛,远远超出了一家普通绸缎庄该有的规模。”
玲珑听得云里雾里,这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云锦的指尖在那几本账册上划过,最后重重敲在曹家绸缎庄的账目上:
“福润粮行的巨额支出,昌隆车马行的运力扩充,还有我锦瑟阁在北境‘合理’亏损的三成利润……这几笔钱,最终,似乎都悄无声息地汇流到了这里。”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玲珑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过来,脸色发白:“夫人您是说……张掌柜他……他背叛了您?他和曹家……?”
“不止是张掌柜。”云锦的目光重新落回算盘上,眼神冷得骇人,“一条从江南粮草采购,到北方运输通道,再到边境贸易‘亏损’的资金链。用我的钱,养肥曹家的账房,甚至……可能通往更远的地方。”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算盘框架内侧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那里,藏着一根淬了见血封喉剧毒的银针。
这架“千机”算盘,既是她敛财的利器,也是她防身的武器。
就如同她这个人,表面是温顺无害的王府宠妾,内里却藏着复仇的獠牙。
如今,这獠牙,终于要亮向明确的敌人——曹家!“北境……”云锦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北境如今最大的事,便是即将与北狄可能爆发的战事。曹家在这个时候,通过这种隐秘方式筹措大量银钱,扩充运力,是想做什么?
若曹家真欲借血昭案利用她为他除掉爪牙的背后之人,……与北狄有染……那云家当年的血案,是否也与此有关?
恨意如同毒焰,瞬间燎原!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越是此时,越需冷静。
“玲珑,”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做几件事。”
“第一,飞鸽传书给我们在江南的人,彻底清查‘福润’粮行的底细,尤其是他们近期采购的所谓‘新粮种’究竟去了哪里,账目必须挖地三尺!”
“第二,让北境的人,暗中控制住张掌柜,但先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每次‘亏损’的款项最终流向了何处每一个铜板的去向,我都要知道!”
“第三,”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让我们在曹家的人,想办法接触到曹府核心账房,重点查近半年所有大额不明进项和支出,特别是与北方有关的。曹舒雅刚刚入府,曹党近期必有动作,这是最好的时机。”
“是!夫人!”玲珑精神一振,立刻领命。她看着烛光下云锦清冷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敬佩与激动。
她家主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动起来,便是如此雷霆万钧之势!
“动作一定要快,更要隐秘。”
云锦叮嘱道,“曹党树大根深,耳目众多,绝不能让他们有所察觉。尤其是王府内部……”她目光扫向窗外汀兰水榭的方向,“我们这位新侧妃,可不是来吃闲饭的。”
“奴婢明白!”玲珑重重点头,快步离去安排。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云锦一人,和堆满桌的账册。
她独自坐在灯下,指尖缓缓抚过冰凉的算珠。既然无人在意云家冤情,那她便搅动风云,撕开迷雾,将这看似固若金汤的朝局,炸开一道为云家冤魂复仇的血口!
而曹家,就是撞上来的祭品。
她拿起旁边一张宣纸,上面写满她刚才推算出的关键节点和疑问。目光最终落在“北狄”两个字上,久久停留。
北狄……宇文烈……
如果曹家真的通敌,那十年前构陷父亲的那份所谓的“通敌密信”,是否也是他们的手笔?
心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爹,娘,哥哥……你们在天之灵看着,锦儿一定会让所有陷害云家、沾满云家鲜血的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