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里的男女老少纷纷从毡房里走出,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用注视礼迎接着这风尘仆仆的队伍。
他们的目光大多越过了曳落和他手下的武士,齐刷刷地聚焦在被反缚双手、一身中原装束的右青身上,那一道道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打量与好奇。
这种被众人围观的感觉,让习惯了隐匿行踪的右青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被安置在部落中间,一顶相对独立的毡房里,虽然依旧有人看守,但环境比连日的风餐露宿好了许多。
有面容和善的妇人给她送来了干净的热水、一些奶制品和肉干,还有一套色彩鲜艳的北狄少女衣裙。
在妇人无声却坚持的目光下,右青最终还是妥协,换上了那身陌生的服饰。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穿过女装了,更别提是如此华丽、异域风情的装扮。
与中原的宽袍大袖截然不同,北狄的衣裙上衣紧窄,勾勒出腰身,下摆是便于骑乘的裙裤,以皮毛和毡料为主,缀满了繁复的银饰和彩珠,行动间,会有清脆的碰撞声。
就在这时,毡房的门帘被守卫掀开,曳落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换上新装的右青身上,脚步微顿。
褪去了中原男装的她,在北狄服饰色彩明艳和飒爽剪裁下,竟意外契合,别有一番英气与柔韧交织的风味,他眼神里极快地闪过一丝亮光。
他缓步走近,从怀中取出一条做工精致绿松石额饰,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径直戴在她光洁的额前。
金属和宝石冰凉的触感让右青止不住微微一颤。
曳落眸子一动,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惯有的玩世不恭的样子,语调轻佻:“哟,这么一打扮,真像我们草原的明珠。”
右青猛地扭开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咬着牙道:“曳落,你卑鄙!你根本不打算守诺!”
一路行来,早已深入北狄腹地,哪里还有半分要去边境市集“李代桃僵”、与端王使者接头的迹象?
曳落对她的指责不以为意,反而自顾自地拿起一旁的水囊,仰头灌了几大口,随意用手背蹭去嘴角的水渍,他才慢条斯理道:“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右青拒绝回应,用沉默表达着最强烈的抗议。
“因为这里,”曳落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是我的一处地盘。在这里,你最好尽快学会适应。因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可能都得待在这儿了。”
“你什么意思?”右青心头一紧。
“意思就是,”曳落勾唇一笑,“去和端王的人接头,我一个人去就足够了。带着你,反而是个累赘。”
右青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真的……会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吗?
她忍不住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里找出可信度。
曳落精准地捕捉到她眼底的惊疑与不信任,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嘲讽:“怎么,以为我骗你?我说了,合作继续。只不过……方式由我来定。”
“不行!”右青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坚决,“我也要去!”
曳落斜睨着她:“怎么,不会还指望着趁机联络大王子来救你吧?省省吧。他那点势力,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右青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和慌乱。
曳落慢条斯理地继续,语气平淡却字字惊心:“他那个好弟弟,三王子,母族强盛,兵强马壮,风头正劲。又有‘外援’的不断支持。你们所想利用的大王子,现在只能龟缩在自己的领地内,动弹不得,跟瓮中之鳖没什么两样。”
右青的心沉了下去。
不久前,公子确实秘密派遣了一队绝对可靠的心腹潜入北狄,联络大王子寻求合作。
原本是计划以曳落为明线吸引注意,但终究对这阿史那部的狼崽子心存忌惮,为防万一,还是动用了自己人行事。
没想到,大王子的处境远比情报中显示的更为不堪。草原局势瞬息万变,远在千里之外确实难以精准预料。
更没想到,这事,还是被曳落知道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右青紧紧盯着他,“难道你跟踪我?”
“你说呢?”曳落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玩味,“你说呢?难不成你以为,我当初出现在中原,是去游山玩水的不成?”
曳落捕捉到她的神色变化,轻笑一声:“不过你家主子的手,伸得比我想象的还要长。可惜,草原不是你们的中原,这里的规矩,由不得你们做主。”
右青咬紧了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我们还有机会吗?”
“机会嘛……”他拖长了语调,“这要看你们,选择押注在什么人身上。”
说着,他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端王押宝三王子,想和他互相利用;你们又想利用大王子,搅乱局势。你们中原人,是不是特别喜欢在我们草原的地盘上,随意撒野?”
右青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一直以来,与端王勾结的真是三王子。
“一个个引狼入室,”曳落冷哼了一声,道,“阿史那部的荣耀,可不能断送在这些蠢货手里!”
“当然,我会帮你们。我会让端王坚信,他已经得到了三王子的强力后援;同时,我也会让三王子以为,他得到了端王暗中的鼎力支持。而我……”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寸寸寒芒,“会亲手杀了那个昏聩老迈、任由儿子们引狼入室的阿史那王。”
右青彻底惊呆了,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曳落……他想要杀掉阿史那王?
他不仅胆大包天,他这是要掀翻所有人的棋盘,将眼前的局势搅个天翻!
“你……你真是个疯子!”右青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
曳落闻言,反而笑得更加张扬。
那张时常挂着笑的脸上,此时多了几分戾气和锋芒。
他伸手捏住右青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眸子:“怎么,害怕了?可惜,现在才明白已经晚了。为我祈祷吧,小美人儿。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若翻了船,你也得跟着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