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林砚秋后,沈青梧又回到了正堂。
直到梆子敲过三更,王二才带着一身寒气的来回话:“大人,那孙府管家是块硬骨头,小的审了半宿,他愣是咬着牙,半个字不肯松口!”
沈青梧完全不意外这样的结果。这孙府管家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王二只能让他吃些皮肉之苦,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官府断不会轻易动他这条命。
但孙承宗那边可不一样。
他一旦扛不住,吐露了一字半句,等着他的可就是比死还要难熬的下场。
“先把他关入单人牢房,撤了灯油,让他在黑里琢磨琢磨。”她挥挥手,声音里带着熬夜的沙哑,“你也下去歇着,天亮了再调两个狱卒盯着。”
这个案子急不得,孙承宗是个老狐狸,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被他们抓到把柄。
王二应声退下,脚步声渐远后,整个县衙彻底沉进了寂静里。
唯有书房的烛火还亮着,把她的影子投在堆满卷宗的书架上,拉得瘦长。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远处的街道上传来更夫的敲锣声。
沈青梧伸手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抬头时才发现窗纸已泛出淡青,天边竟隐隐有了微光。
按现代时间来算,现在应该是凌晨五点左右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案后那排上了锁的木柜前。
铜锁转了三圈,她从最底层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三包用桑皮纸裹好的药草。
她正要起身往院外走,小腹突然窜起一阵熟悉的刺痛。
沈青梧脸色瞬间煞白,她踉跄着扶住墙,指节抠得青砖发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连呼吸都滞了半分。
这疼来得又急又猛,比上个月更甚,她蹲在地上缓了近一炷香,才扶着桌沿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晃地挪回后院的住处。
这院子是她特意选的偏院,从海陵到山阳,她向来独住,从不需要贴身小厮或是侍女。白日里也只让杂役洒扫院角,屋子里的东西她一概不让别人碰的。
此刻院门紧闭,廊下的青苔沾着晨露,连虫鸣都还没醒,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沈青梧反锁上院门,缓缓走进里屋。
她脱下被冷汗浸透的官袍,挪开床脚的矮柜,按住墙角砖块转了半圈,一块青石应声弹开,露出个尺宽的暗格。
里面放着个粗陶瓦罐,罐口结着层深褐色的药垢。
她抱着瓦罐来到小泥炉前生火,柴薪噼啪烧起来,烟呛得她皱紧眉。
不多时,瓦罐里便飘出股极冲的苦涩味,混着点铁锈似的腥气。
这味道她闻了一年都没习惯,每次都想皱眉,却还是耐着性子守在炉边,时不时用竹箸搅两下。
直到药汤熬得只剩小半碗,呈深稠的琥珀色,她才关火,将药汤倒在粗瓷碗里晾了片刻,仰头一饮而尽。
等碗底空了,沈青梧紧绷的脸色才稍微有了些好转。
虽然小腹的疼痛还是时不时的传来,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却是放了下来。
因为这药汤本就不是治疗痛经的,是她托人从江湖郎中那里求来的方子,专用来延缓女子发育的。
她心里清楚,这个时代不比现代,没有那么多的卫生巾,卫生棉条等各种月经用品。
这个时代的月经带既不卫生,又需要每次使用后都清洗,晒的时候还得躲着人,长此以往,她根本无法瞒过身边的人。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用药物延缓自己的身体发育。
可这药的副作用,比郎中说的更厉害。
每月得喝三剂不说,喝完总有三四天疼得直不起腰,比前世痛经要狠得多。
更麻烦的是,她喝了一年,明显觉得药效弱了,上个月的疼就比往常久了半日,这个月更是疼得站不稳。
“看来这方子,是真得换了。”
她把空碗放在炉边,望着瓦罐上的药垢出神。
可换方子谈何容易?这郎中是她托了三层关系才找到的,若再寻旁人,万一走漏风声……
天色已经大亮,晨雾从窗缝钻进来,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走到院角的井边,舀了瓢凉水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换方子不是易事,这药需得瞒着所有人,寻常医馆断不敢接,上次配药的老大夫已迁居江南,如今刚来山阳地界,更不能轻举妄动。
正思忖着,她突然想到一件紧急的事。
刚刚她回来的时候,似乎是忘了锁上书房柜子的柜门!
她又撑起身子,披上外衣便往书房赶去。
然而路过仪门的时候,却刚好瞥见一道身影在门外徘徊,晨雾弥漫,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隐约觉得身形轮廓瞧着有几分眼熟。
这个时候,衙役,皂吏都还没上工,连值夜的门房都在打盹,谁会这么早来找她?
沈青梧反手摸向腰间的软剑,放轻脚步挪到仪门边,低喝一声:“谁?”
门外传来男子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沈大人,是我,顾辰晏。”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青梧心下一松,走近了几步。
晨雾中,顾辰晏仍穿着昨日那件月白长衫,只是肩上多了个药箱,今日他没有带琉璃镜,一双眸子映着熹微晨光,比往日更亮了些。
沈青梧有些奇怪的看向他:“顾医师来了,怎么不进去正厅歇息,反倒在仪门外等?”
顾辰晏声音更低了一些:“在下夜诊归来路过县衙,想起有东西要交大人。本想请门房通报,他却说大人交待过,顾医师来不必通传,可径直入内。我怕扰了大人休息,便想着在此等片刻……”
沈青梧回想了好一会,这才想起自己好像交待过门房,说顾医师来的话不用通传,直接让他进来便是。
可谁想到顾辰晏竟然就这样站在仪门外等?
她顿时又气又笑:“顾医师,再过一个时辰才是上衙的时间,如果不是我刚好看到你,你就打算在这里站上一个时辰?”
顾辰晏沉默着,没应声。
沈青梧无奈摇头,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往正厅带:“进来吧,哪有让你这么等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