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白玉堂都沉着脸。直到进了门,压了一路的火终于爆发出来。他一把扯掉了簪在鬓边的芍药,一叠声地叫人备热水,“快取桃皮和柏叶来,我要沐浴!”
想起驸马都尉迷离的眼神,和一只油腻的大爪子在自己眼前晃的样子,白玉堂更觉恶心,向十三怒道,“你跑哪里去了?竟不知挡着那人,叫我避开些。”
十三委屈道,“他是驸马,我们怎敢喝斥他。”
子宁和萧华在家里等得辛苦,好容易见二人回来,却脸色都不好看,只见白玉堂怒气冲冲,一把扯掉外衣,三两下便撕得粉碎。
下人备好浴桶,并放了柏叶和桃皮,他问道,“怎地只有一只浴桶?他也要沐浴,再去准备一只。”
展昭沉声道,“不必麻烦,你快快收拾了,我还有话要说。”
白玉堂咬牙怒道,“守着一整日的腌臜泼才,听了大半日的疯话,还不够么?今日亏我备了上好的香药,竟被这厮毁了!便是薰上几日,怕也赶不走那腥臊恶臭。”
一面说,一面又吩咐十三,“快去将这些衣服都扔了,一件不准留。”
听他这样说,展昭忍不住有些心疼,“这衣服才穿了一日,扔了可惜,不如我拿回去……”
后半句还没说出来,眼见得白玉堂眼里似要喷火,展昭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萧华正要开口问,却见十三在白玉堂身后,对他们连连摆手摇头,示意他盛怒之下,且等一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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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随他进了屋子,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白玉堂一看,原来是自己为他簪的那枝木槿花。
在与陶雾相斗时,展昭已察觉花落,他趁转身时单手接了木槿花,快速将它藏于怀中。
转眼间,陶雾已到眼前。所以,展昭才不及还手,更来不及拔剑,只得连连后退。
“原来,他并非打不过,连连退让,只是为了藏这枝花。”白玉堂想着。
他没说话,转身走向屏风后,宽去长衫,跳进浴桶里。
二人的浴桶中间隔着一只屏风,随着柏叶的香味扩散,热水和蒸气渐渐让人放松下来。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个人又不约而同。
见展昭停了一下,白玉堂抢先开口,“今日,你是为了旁的案子去的雅集,你邀请那人,也是想让他助你查案的吧?”
展昭接口道,“你呢?你将我当作诱饵,当着所有人的面,暗示你与开封府的关系,目的,便是要震慑、吸引一些人。亏你还说要借我的眼睛帮你捉鬼,说到底,不过全是利用罢了。”
白玉堂哼了一声,“说到利用,我与缉司彼此彼此。对了,我还没有道喜,何时有的嫂子?展兄好紧的口风,好厉害的计策。你千方百计接近我,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展昭猛地一惊,白玉堂的声音听起来冰冷无比,此刻虽在热水浴汤中,但却如身坠百丈寒冰,刺骨地冷。他大惊之下,险些站了起来。
只听旁边水波微动,似是白玉堂以木勺濯洗的声音,“我说过,我不相信,你接近我,接近我家,就没有别的目的。”
展昭仔细回想雅集上的细节,他笃定白玉堂什么都不知道,这样问,不过是想诈他罢了。
浴涌里,展昭快速转了七八个念头,他并非不愿坦诚相告,只是他不知道丁娘子死因真相,一无物证,二无人证,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找别的理由搪塞过去,若是丁氏之死与白家无关,日后再好好解释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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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十三已经将雅集上的情形和子宁、萧华略略讲过一些。
展昭仔细斟酌着字眼,将丁氏的事告诉了他们,他小心地避开了白家商队、山贼和湛卢遗失等细节,
“我的亲事是父母在时定下的,这原本是一桩伤心事,我从未与外人讲起。南宫也是曾在我家小住时,无意中听管家提起,才知道的。我随身带的那把剑名巨阙,是早年与丁家订亲时,两家换的订礼。几年前,管家给我送了封信,称丁氏殁了,我依礼去丁家吊唁,我本想就此归还巨阙,但丁家兄长说虽未有姻亲之缘,不妨改称兄弟。所以,巨阙便一直跟着我。这便是全部了。”
展昭还叮嘱几人,“这是我的私事,请大家不要向外人提及。”
子宁点头应了。
展昭向白玉堂问道,“我想知道,今日你在怀疑谁?”
白玉堂反问道,“我也想知道,今日你的目标是谁?”
萧华左右瞧了瞧他们,有些着急,“你们不要打哑谜了,快说。”
白玉堂玩心忽起,他拿来纸笔,同展昭道,“我二人各自写在纸上,大家瞧瞧,看我们所想是否相同。”
二人分别写了,各自铺在桌上,子宁、萧华围过来,大家看时,只见两张纸上分别写着同样的五个字:
“钱、韦、曹、舒、贺。”
两个人同时大笑,仿佛刚才互相试探、恼怒的话,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萧华还没反应过来,子宁上前指着这五个字说道,“我来猜一猜,你们看可对否。这分别是驸马都尉钱惟郎、转运按察使韦骥、鸿胪寺大夫曹茚、荣信舒国公和中散大夫贺正廷,我说的可对?”
两个人点了点头,展昭赞道,“分毫不差。只是,子宁怎么连他们的官职都知道得这样清楚?”
子宁苦笑道,“我们常年跟着大公子,这五个人,早就在他的记录名册里,因此我也略略知道一些。加之岁末,邸报上写着其中几个人升官,我这才记在心里。”
展昭突然问道,“什么记录名册?我怎么不知?”
白玉堂不期子宁说了出来,“只是一些兄长私下的记录,前几日被我翻了出来,展兄近来忙碌得很,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小事。”
展昭忍不住埋怨他,“你家的案子仍未有定论,御史叮嘱我要盯紧你,这些都是实情,我也与你说过了,但你有什么心思都不该瞒我。”
白玉堂哎呀一声,忍不住声音也大了些,“展兄何时也学会先声夺人了?究竟我二人是谁先瞒了谁?”
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子宁赶忙挡在二人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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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问,“你每天晚上在我家跳来跳去,全凭着你的轻功吧?我好奇得很,你是怎么走出我布下的奇门遁甲?”
展昭忍不住笑了一声,“其实很简单,猫。”
“猫?”白玉堂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
一边的萧华却听明白了,“原来是你,我还奇怪,为何我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野猫。原来,屋顶上的东西是你放的?”
展昭点头承认了,又问,“这一带有野猫出没,也不是怪事,我以为你们不会发现。”
萧华一指白玉堂,向展昭道,“你不知道,我们这位是个厉害的,闲了就要找些东西来泄火。以往只要是他在家,这附近就不会有猫狗出现,保管都被他打得远远的。以前在杭州时就是这样,家里从来没有这些。我还奇怪,还以为是汴京的猫厉害些,竟不怕他。哪知,原来是你捣的鬼。”
展昭对大家坦诚道,“我每晚外出,除了见御史,也会在你们府上四处查看。这里是京城,有禁卫军、皇城司,不知道有多少高手。若是真有人设下圈套,有我在,你们总有个帮手。”
他一番话说得恳切,子宁和萧华都点了点头。
白玉堂却哼了一声,断然道,“若说你每晚都在我院中跳来跳去,是为了保护我。这话别人或许会信,我却是不信的。展兄有难言之隐,我懂得,不逼你就是。但也请你客随主便,既住到我家里,就要守我的规矩:我不喜欢有人半夜在我家里蹿上蹿下,展兄若想出门,可大大方方地走。”
说着,他侧过身来,正面对着展昭,两只眼睛盯着对方,一脸认真道,“而且,我也不喜欢有人夜半还盯着我,我会睡不着。若是有谁惊醒了我,我是要起来打人的。”
展昭被他一盯,突然有些忍俊不禁,细究之下,毕竟自己还住在别人府上,半夜经常偷溜出来偷窥别人,传出去总是不好。但想起来,自己每晚溜出来时,白玉堂都睡得极香,哪里还会被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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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应了,他又问,“你还没有说,今日你同贺大夫一唱一和,究竟是不是同他事先谋划好的?”
白玉堂奇道,“我同他谋划些什么?我同你一样,今日是第一次见他。说来也奇了,这位贺大夫倒是帮了我不少忙,好像猜到我的心思一般。”
说着,他又瞪了一眼展昭,嘲讽道,“说起来,贺大夫可比展兄机灵多了,言语里处处都向着咱们呢。”
听了二人的话,子宁惊得跳了起来,“中散大夫贺正廷?舒国公的女婿?你怎么敢招惹他?你可知,他是最阴险狠毒的一个,你怎么同这种人跑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