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云衿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自幼读书过目不忘,诗词文章样样出色,连国师都说她有慧根。
更别说手腕通天,在宫中耳目众多,连哪位公公和哪个妈妈有私情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她聪明得很,不可能不知道现在谁在风口浪尖上。
风头正盛的是谁,谁是眼下最不该招惹的人,这点分寸难道会不清楚?
就连云玥当面顶撞国师、怼皇后的事,宫里都传遍了。
说她不怕死,敢在御前摔杯,骂国师“装神弄鬼”,吓得一群大臣屏息不敢言语。
云衿能不知道后果?
那一日,皇上虽然未加责罚,可眼中已有寒光闪烁,只是念她年幼暂且宽容罢了。
可她还是这么干了——明明白白地踩上来,不留退路。
总不能真是一时气昏头,脑子一热就冲上去吧?
要是真那样,她刚才面对云玥的质问时,能那么淡定?
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低眉顺眼地说“我只是路过看看,没想到她们动手”?
能一句接一句地狡辩、打岔、装无辜,脸上半点惊慌都没有?
不可能。
她的神情太稳,语气太顺,甚至还有意无意提起“听说那株血灵芝是你亲手种的?可惜,烧得一干二净”。
那是挑衅,不是冲动。
所以,二皇字心里清楚——
云衿砸药园,根本不是为争一口闷气。
她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或许是为了转移视线?
或许是在掩盖什么更重要的事?
又或者……
她是故意引云玥发怒,逼她失态,再趁机落井下石?
至于是什么……
他一时想不透。
但眼下,谁也别想占便宜。
云衿没讨到好,不仅被当众拦下,还差点被太后召去问话;云玥也别想白捡便宜,损失虽大,可到底是无伤筋骨,若因此得意忘形,反容易被人抓住破绽。
第二天,婉静公主发疯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皇宫。
有人说她半夜爬上了冷槐树,披头散发地喊“还我命来”;有人说她抱着碎瓷片割手,嘴里哼着儿时童谣,眼里全是血丝;更有甚者传言,她在殿内画满符咒,口中念叨着“毒蛇藏花下,冤魂索命时”。
皇上听到了,眉头微皱,手中朱笔顿了顿,随即听闻太子已经插手,派了两名太医和四个婆子轮番看护,便挥了挥手道:“罢了,年轻人闹点脾气,随他们去管。”
于是没多管。
皇后自从辛妈妈被打得半死,脊背几乎断掉,又被逐出宫后,整个人如遭雷击,整日躲在寝殿不敢出门。
如今听到这种风声,更是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说错,再惹皇上不快。
连穿衣戴簪都要反复斟酌,生怕显得太过张扬,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一根线绷着命。
至于皇太后和太皇太后?
那两位,早就在深宫偏院里清修多年,每日吃斋念佛,听经打坐,连外头下了雨都不知道。
凡人的鸡毛蒜皮,恩怨是非,她们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侍女禀报时,皇太后只是淡淡一句:“尘缘未尽,自有劫数。”
太皇太后则闭目诵经,再未言语。
云衿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云玥说的话,第二天就应验了。
大白天的,云衿竟又看见了那些恐怖的东西——飘在半空的人影,在冷风中摇晃着,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吊着,脸上没有五官,只有漆黑的窟窿;无声尖叫的脸,一张张浮现在墙壁上,嘴巴张得极大,却听不见半点声音,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地缝里伸出来的枯手,干瘦如柴,指甲乌黑发紫,缓缓地抠着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抓住她的脚踝。
她吓得瘫在地上,手脚发软,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幻象将她包围。
御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可人人都摇头,说她身体好好的,脉象平稳,五脏六腑无一受损,气血通畅,查不出半点毛病。
可他们不知道,云衿的身体或许没病,但她的心神早已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那些东西不是出现在现实,而是从她脑海深处爬出来的,是记忆的碎片,是罪孽的回响。
可她明明不是正常人了。
她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比如那个站在房梁上倒挂着的女人,眼睛血红,舌头垂到胸前;能听见没人能听见的,比如深夜里从墙角传来的低语,一句句喊着她的名字,控诉她的罪行。
但只要她不说话,不乱动,强撑着平静,她又跟平常人一模一样——会笑,笑得僵硬却刻意;会吃,哪怕饭菜在嘴里像灰烬一般无味;会认人,哪怕看见父亲时,眼神里也藏着无法掩饰的惊惧。
就两天,人就垮了。
原来那张水云玥、粉嘟嘟的脸,如今灰扑扑的,像是蒙了层尘,肌肤失去光泽,嘴唇干裂发白;眼窝深陷,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吸走了精气,黑眼圈浓重得如同炭笔勾勒;连眼神都像蒙了层霜,呆滞、空洞,仿佛魂魄早已不在躯壳里,只剩下一副被恐惧啃噬殆尽的皮囊。
第三天下午,云玥蹲在药园里,手指轻轻贴着灵草的叶片,指尖微微发烫,一缕微光从她指尖渗进去,像春水般缓缓流入草茎,那株原本微微萎蔫的灵草竟轻轻颤动了一下,叶片舒展,焕发出淡淡的青碧光泽。
她小声嘀咕:“你们听见了吗?我替你们出气了。那些伤害你们的人,现在也在尝苦果了。可就算她现在跪下磕头,求天求地,你们……也回不来了。你们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颗颗凝聚在睫毛边缘,迟迟不肯落下。
可下一秒,她猛地咬紧牙关,下唇被咬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刃:
“她不认错,我就让她天天活在你们死时的恐惧里。每夜都做噩梦,每刻都听见哭声,她逃不掉,也忘不了。只要我还活着,这债,就要她一分一分地还。”
说完,她站起身,动作太急,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晃着往前栽,膝盖发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就在要倒地的瞬间,墨一冲过来,一步跨到她身前,一把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将她稳稳地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