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闾单膝跪地,俯身仔细检视那名宫女的状况。
剑创精准地贯穿心脉,鲜血浸透了青灰色的宫装,在地面凝成一滩暗红。
他探过鼻息与颈脉,确认再无生机,这才抬头朝赵高摇了摇头。
赵高顺手擎起一座青铜烛台,摇曳的烛光映着他阴晴不定的面容。
他趋步上前,借着光亮端详那宫女的面容——一张算不上出众的脸,此时因失血而显得格外惨白。
“这人……”赵高眉头骤然锁紧,他素有过目不忘之能,宫中人事皆在他心中有一本明账,“此女,竟是九公主身边的婢女?”
严闾闻言,沉默地低下头。
作为禁军统领,大殿之内混入外人已是严重失职,更何况还是后宫女子潜入御座之侧,其行迹鬼祟,意图不言自明。
刹那间,无数推诿与辩解之词已在他心中飞速盘旋。
蒙挚此时也已退开数步。
虽是他亲手诛杀,但对方终究是一介女子,他不便过于靠近。
但当他回身,目光扫过殿角,却见阿绾仍被吉良紧紧护在怀中,那股压抑的怒火瞬间腾起。
他大步流星地朝二人走去,声音冷硬如铁,在空旷的大殿中掷地有声:
“荆阿绾!方才为何不紧随本将身后?”
阿绾被他这一声厉喝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吉良怀里缩得更深。
这一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蒙挚眸中怒意更盛。
他身形一动,瞬息间已至二人面前,大手一伸,毫不留情地将阿绾从吉良怀中拽出。
可他刚一松手,阿绾便软软地瘫倒在地,双膝甫一触地,脸上立刻浮现出难以忍受的痛苦神色。
“蒙将军息怒!”吉良急忙伸手欲扶,“阿绾她双腿跪得太久,早已麻木僵直,动弹不得了啊!”
蒙挚这才注意到,阿绾的双腿却是以不自然的姿势蜷曲着,那张小脸因剧痛而扭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心头一紧,当即单膝跪地,宽厚的手掌稳稳按住她冰凉的膝盖,运起内劲,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试图为她疏通凝滞的血脉。
阿绾被他这般亲密的举动弄得面颊绯红,却又因双腿不听使唤而无法躲避,只得带着哭腔哽咽:“将军,我的腿……会不会以后都走不了路了?”
这声带着恐惧与依赖的哭腔,竟然像一根细针,直直刺进蒙挚心底最柔软处,似乎比刚才他插入那名宫女心口的长剑更有穿透力。
他掌心微不可察地一颤,手上力道却愈发沉稳,嘴上仍厉声斥道:“胡说什么!不过是跪久了气血凝滞罢了。待会儿靠近火盆暖一暖,再用药油揉开便无碍。”
温热的内劲徐徐透入,阿绾原本僵直的双腿终于能略微伸展。
她紧蹙的眉头稍松,额间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赵高面色阴沉地踱步过来,视线落在吉良身上:“敢问公子,方才如何察觉帷幔后有人?此处距御座尚远,公子当真好眼力。”
“非我也。”吉良连忙摆手,面露无辜地指向身侧,“是阿绾先瞧见的。”只见阿绾泪眼婆娑,正强忍疼痛由蒙挚揉按双腿,楚楚可怜。
赵高轻咳一声,转而俯身问道:“阿绾,你是如何察觉的?”
“我、我方才在烤火时,眼角瞥见一道黑影晃动,是从那边大柜后闪出来的……”阿绾颤声说着,抬手指向大殿侧门。那里矗立着十余座并排而立的巨型樟木柜,柜身雕着蟠虺纹,本是存放典籍竹简之处,此刻在烛光映照下投出重重暗影。
赵高循指望去,心下顿时了然。
这宫女定是从侧门潜入,借由柜身阴影隐匿行踪。
方才自己命严闾率禁卫巡查大殿,想必是惊动了藏身之人,她情急之下才想暂避帷幔之后,伺机脱身。
却不料被烤火的阿绾瞥见了那瞬息的破绽。
然而——九公主的婢女,为何会出现在这正殿之内?
赵高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目光扫过殿外——刚刚把夷光和阿黄的尸身运走,验尸官也刚刚收拾完东西,脚都没有离开大殿,这帷幔之后又添了新魂。
更棘手的是,那道象征帝国威仪的玄色帷幔竟被剑锋刺破……要知道这帷幔可是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才找熟手匠人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制作完成的,如今竟然被刺出了一个洞……这要怎么弄呢?
万一明日陛下问起来,生气了……赵高强压下心头烦郁,沉声道:“既如此,还请蒙将军先带阿绾离开......这大殿,今夜需得彻底清洗一番,否则明日……“
“好。“蒙挚立刻颔首,他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半刻,“末将今夜便宿在西侧营房,赵大人若有吩咐,随时可遣人来寻。“
“那个......“吉良突然举手,膝行半步,“要不我也随你们同去西侧营房?“
赵高睨了他一眼,语气疏淡:“此事与公子并无太大干系。您若想寻个去处,不如去寻一下六殿下,他刚刚跟着去了西侧营房,你们商量一下吧。“
他心知这楚国质子素与公子高交好,如今齐国质子夷光横死,公子高必定还在宫中查探此事。不过,他对于吉良也没有什么特别恭敬和客气,毕竟是个无权无势的质子,如今只是因循礼仪而已。
“也罢,那我这就去寻六殿下。“吉良也没有特别在意,或许是早已经习惯了这般轻慢,如今赵高还能同他多说几句话,已经是很好的了。他扶着酸麻的双膝踉跄起身,又抖了抖若有若无的尘土,直起了身。
尽管没有蒙挚这般习武之人的身姿,但他也自有一般温润之色,在大殿之中也没有失了分寸。
当然,他虽也跪得浑身僵冷,衣袍尽湿,但终究是习武的男儿,比阿绾这般娇弱的女子耐得住许多。
临走前,他还朝阿绾挤出一个宽慰的笑:“阿绾,若有需要,随时来寻我。“
“嗯。“阿绾轻声应道,蒙挚扶在她肩头的手掌倏地收紧,脸色又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