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里的喧嚣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压抑的寂静。官差的呼喝声、杂沓的脚步声、以及邻近住户被惊动后隐约传来的恐慌低语,交织成一张突如其来的网,罩向这条陋巷。
屋内,蒙面人全身的肌肉在听到屋顶瓦片轻响的瞬间已绷紧至极限。他没有妄动,甚至连呼吸都压得更低,几乎与屋内的黑暗融为一体。屋顶上有人,巷口有官差。是巧合,还是精心设计的合围?
官差的搜查声由远及近,粗鲁的拍门声和盘问声在隔壁院落响起。蒙面人贴在门后,如同蛰伏的毒蛇,计算着距离和时机。若官差破门,屋顶之人必会趁机发难,形成上下夹击。他左手悄无声息地扣住了几枚边缘磨得锋利的铜钱,右手则稳稳按在短刃柄上,刃身冰冷的触感让他心神更定。
然而,预料中的破门并未发生。官差的脚步声在他门外略一停顿,似乎有人嘀咕了句“这家像没人”,接着,脚步声便继续向前,朝着巷子更深处而去。屋顶上那声轻响之后,也再无异动。
仿佛刚才的危机只是错觉。
但蒙面人不敢有丝毫松懈。官差为何独独跳过这家?是疏忽,还是有意?屋顶上的人,是在等待,还是已然离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巷外的喧闹逐渐平息,官差似乎并未在此巷有太大收获,呼喝着转向了别处。陋室周围重归寂静,但这寂静比之前更加令人不安。
他需要判断。是继续潜伏,还是立即转移?“赤乌”的指令未至,冒然行动风险极大。但若此地已暴露,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窗外,那特殊的、间隔有序的啄木鸟叩击声,再次极轻极快地响了一次。嗒—嗒。
只有两声,与之前的三声不同。
蒙面人眼神微变。这是“赤乌”示警的信号,意为“危险暂缓,保持静默,等待下一步指示”。看来,刚才官差的搜查和屋顶的动静,“赤乌”已然知晓,甚至可能与之有关。
他缓缓松开了握刃的手,但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的姿态。他退回屋角阴影最浓处,重新坐下,如同石像。既然“赤乌”让他等,他便等。只是,这等待的滋味,比刀头舔血更磨人心志。他需要知道,外面的天,到底变了没有。
……
京兆府衙的卷宗库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墨和灰尘混合的气味。萧闻笙坐在堆积如山的案卷之后,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他已在此枯坐近两个时辰,翻阅了无数与火药、矿冶、军械相关的陈年旧档,大多琐碎无用,如同沙海淘金。
直到他的目光被一份字迹略显潦草、记录简略的卷宗吸引。那是关于七年前一桩旧案:京郊一座隶属于内府监、专司供应皇室部分烟火爆竹用料的小型硝石矿场,曾发生过一次内部记录上的“微小亏空”,当时核验的官员批注“或因潮解损耗”,便草草结案。案卷末尾,经办官员的签名字迹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似乎是……王砚。
又是王砚。这个已死的御史,像一条若隐若现的线,总在不经意间出现在关键节点。内府监的矿场,即便是再小的亏空,也值得深究。更何况,涉及硝石。
“影枭。”萧闻笙的声音在寂静的卷宗库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影枭应声现身。
“查这个矿场,七年前的所有记录,历任管事、工匠名单,尤其是当时负责核验的那批人。还有,王砚当年,除了监察御史的本职,是否还兼过其他临时差遣,比如……巡查内府各监?”
“是,爷。”影枭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爷,方才收到消息,约一刻钟前,南城兵马司的人突然搜查了甜水井胡同附近的一片区域,动静不小,但似乎没什么具体收获,已经撤了。”
甜水井胡同?萧闻笙指尖在案卷上轻轻一点。那片区域鱼龙混杂,多是贫苦百姓和外来人口聚集之地,日常巡检虽有,但如此兴师动众的突然搜查,却有些反常。
“理由?”
“说是追查一批失窃的官盐。”
官盐?萧闻笙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用查私盐的理由进行大规模排查,倒是个不错的幌子。是有人想借官府之手打草惊蛇,还是想浑水摸鱼?
“让我们的人,悄悄盯着那片区域,尤其是兵马司搜查过的重点院落。看看有没有‘惊’出来的‘蛇’。”他吩咐道,目光重新落回案卷上。王砚,内府监矿场,硝石亏空……这条线,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
温府,遥知院。
温微遥看着手中那份嫁妆清单,目光在“太阳鸟”、“阳乌”、“金乌”等字眼上反复流连。光有清单不够,她需要见到实物,需要确认这些纹样是否与她追寻的图腾一致。
墨画悄悄进来,低声道:“小姐,奴婢去打听了。二房那边留下的几个老人,嘴紧得很,一问三不知。倒是三房有个被发落到浆洗上的婆子,以前在林氏跟前还算得脸,奴婢许了她些银钱,她偷偷说,好像多年前,确实见林氏佩戴过一支样式很别致的金步摇,上面似乎嵌着红宝,鸟不像鸟,凤不像凤的,林氏当时还挺得意,说是……说是从库房里‘捡’的旧货。”
从库房里“捡”的旧货?温微遥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二房三房的手笔。林氏已死,那支步摇如今又在何处?是被变卖,还是赏了下人,或是藏匿了起来?
“继续查,顺着三房这条线,尤其是林氏的贴身之物,都去了哪里。”温微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个婆子,给她点甜头,让她再仔细想想,有没有更具体的线索。必要时,”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墨画,眸色深沉,“你知道该怎么做。”
墨画心头一紧,明白小姐的意思。若那婆子知道更多却隐瞒,或是不肯尽力,少不得要用些非常手段了。“奴婢明白。”她低声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温微遥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橘红,却暖不透她眼底的凉意。母亲的东西,她一定要找回来。那些隐藏在纹样背后的秘密,她也一定要揭开。无论是利用萧闻笙,还是借助白芷珩那不明所以的“好意”,或是动用自己所能掌控的一切手段,她都在所不惜。
夜色,再次降临。京城各个角落,明暗之间的较量,从未停歇。网已撒下,刃已出鞘,只待那最终图穷匕见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