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端来的那碗安神汤的暖意并未持续太久,刘然然的便被心头纷乱的思绪驱散。
刘然然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冰冷的床铺上,却毫无睡意。
月光透过帐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清辉,如同她此刻复杂难明的心事。
她有点想家了
想那群虽然不是自己亲自生下,但已经和亲生无异的儿女,想着靠山屯的种种,想着以往大家一起围在火炉边靠着火说着闲话,那日子得有多美好啊
她甚至已经开始在畅想着,回去后要带着家里人开一下旧田,然后再去找木匠打几个新的犁地的,这次她回忆起了前世在田野间看到的现代犁,肯定能够帮的上大牛和张老汉他们,到时候再找王猎户借头牛....
她想着想着,甚至已经开始在脑袋里浮现出画面了。
但一阵寒气吹来,让她回到了现实。
是的,她还是在这个军营里,她得继续坚强下去,得继续想办法立功回家。这一次的靖王说不定就是回家的契机
她想好后开始整理思绪,后山砖窑的线索,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靖王深夜独往军械库的举动,更是在这涟漪上覆了一层迷雾。
她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垂落枕边的一缕青丝,丝滑冰凉的触感,却莫名让她想起那日刑讯偏帐中,萧玦玄铁面具边缘冰冷的金属光泽。
那样一个位高权重、杀伐决断的男人,为何会对她这微末小吏的一举一动如此关注?
是因为她恰好触及了案子的关键?还是……真的如他所言,她像某个“本该死去多年的人”?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野草般滋生。
像谁?是容貌?是神态?还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她对自己的身世知之甚少,幼年失怙,寄人篱下,最终被当做弃妇赶出家门,过往如同一片模糊的灰影。
难道,在这灰影之中,还藏着与她容貌相似、且与靖王有关联的人?
心口没来由地一阵悸动,缠绕青丝的指尖微微用力,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
她赶紧松开手,暗骂自己胡思乱想。那是云端之上的靖王殿下,是连周震那样的大将都需敬畏跪拜的存在,他的世界,与她这挣扎求生的乡野弃妇,隔着天堑鸿沟。任何不切实际的揣测,都是危险的奢望。
可是……如果他真的只是利用她查案,又何必赐下夜宵?
虽然后来证明那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指令,但那份表面的“关怀”,依旧在她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还有他离去时,那句低沉的“你做得不错”,虽简短,却似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刘然然用力摇了摇头,将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枕头里。
不能再想下去了。当务之急,是查清砖窑的真相,找到更多邪术的证据,稳固自己在这军营中的立足之地。唯有自身拥有足够的价值,才能在这漩涡中存活下去。
然而,理智的告诫,却难以完全压制心底那丝悄然滋生的、隐秘的波澜。那玄甲身影,那冰冷面具,那深邃难测的眼眸,如同烙印,在她闭上眼时,便清晰地浮现。
这一夜,刘然然睡得极不安稳,梦境支离破碎。
时而是在靠山屯的风雪中,那黑甲将领递来伤药和粮食;时而是刑讯偏帐里,他居高临下审问冯良的冷酷侧影;时而又变成他站在伤兵营外,目光掠过她手中竹简的瞬间……
翌日醒来,她眼下青影又深了些,精神却因心中的某种决意而显得格外清明。
她仔细梳洗,将青丝一丝不苟地挽成医官发髻,穿上那身象征身份的袍服,对着水盆中那张清瘦却坚毅的面容,暗暗告诫自己:
谨守本分,莫问其他。
来到伤兵营,她先是如常巡查记录,态度温和依旧,心思却活络了许多。
趁着孙医官得空歇息的间隙,她端了杯热水过去,状似随意地闲聊道:
“孙医官,您可知晓咱们军营后山那座废弃的砖窑?昨日听一位老卒提起,说是以前还闹过鬼,可是真的?”
孙医官接过水杯,啜饮一口,闻言叹了口气:
“那座砖窑啊,年头可久了。说是前朝末年战乱时,埋过不少死人,阴气重,后来就废弃了。平日里没人敢去,也就是些胆大的樵夫偶尔砍柴会路过。闹鬼的传闻……唉,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提它作甚?”
刘然然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昨日听那老卒说起,有些好奇罢了。他说两月前还曾往那边送过东西,想来如今更是荒凉了。”
“送东西?”孙医官皱了皱眉,“那边除了破砖烂瓦,还能有什么东西可送?怕是那老卒病中糊涂,记错了吧。”他并未深想,只当是闲谈。
刘然然却知道,那老卒在清醒时回忆的细节,不太可能是胡言乱语。砖窑……阴气重……送过不明物品……这些信息串联起来,那地方愈发显得可疑。
她决定,必须亲自去探一探。但后山非寻常之地,她一个见习医官,若无正当理由,私自前往,极易惹人怀疑,尤其是……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
正当她思忖如何寻找机会时,当日下午,周震却派人来传话,说是奉王爷之命,需抽调几名熟悉本地地形、胆大心细的兵士,明日由一名黑甲卫带领,前往后山一带巡查,排查是否有叛军余孽或可疑痕迹隐匿。因可能遇到伤员或需辨识药材,特命刘医官随行。
这命令来得如此及时,简直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
刘然然握着那道手令,指尖微微发凉。
是巧合?
还是他早已料到她会注意到砖窑,故而顺水推舟,给她这个“正当”的探查机会?
这种一切尽在他人掌控的感觉,让她既感到一丝被“成全”的诡异庆幸,又涌起更深的寒意与警惕。
无论如何,机会来了。
她收起手令,目光望向军营后方那隐约可见的、笼罩在薄暮中的山峦轮廓。
明日,后山砖窑,是揭开谜团的关键,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混杂着期待、不安与决然的复杂心绪,深深压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