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在干燥的风中摇曳,发出单调而悠长的声响。放眼望去,是无垠的黄沙与嶙峋的戈壁,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支渺小的队伍在艰难前行。云舒坐在驼轿中,以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观察着窗外愈发荒凉的景致。越是靠近精绝国境,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便越是明显,偶尔能看到被驱逐的中原商队垂头丧气地与他们擦肩而过,脸上带着惊惶与不甘。
孙邈扮作老仆,骑着骆驼紧随在轿旁,花白的眉毛紧蹙,低声道:“小姐,看来精绝封锁边境并非虚言,盘查定然极其严苛。”
云舒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是将凌烨给的那枚玄铁令牌在袖中握得更紧了些。她心中早已演练过无数遍应对盘查的说辞。
果然,行至精绝边境关卡,守卫比平日多了数倍,且个个眼神锐利,带着审视与排斥。为首的将领一身精绝戎装,手持弯刀,拦住了去路。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精绝已封闭边境,不接待外来客商了吗?”将领声音粗嘎,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负责交涉的、玛依拉安排的精通西域诸国语言的向导连忙上前,陪着笑脸,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和一小袋银币:“将军息怒,我们并非商队。我家小姐乃是中原游历的医者,姓苏,听闻贵国前国主新丧,特前来吊唁,并愿以微末医术,为新国主及贵族略尽绵力,以示哀悼与友好。”
“医者?”那将领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队伍,目光尤其在云舒所乘的驼轿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穿透轿帘看清里面的人。“如今国丧期间,不接待外客!速速离去!”
向导连忙又塞过去一袋更沉的钱币,压低声音道:“将军,我家小姐医术通神,在中原亦有‘神医’之名。新主初登大宝,想必亦有需要调理之处……若能得我家小姐相助,或许……”
那将领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袋,又看了看队伍确实不像武装人员,神色稍霁,但依旧没有放行:“在此等候,我需要向上禀报!”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烈日炙烤着大地,连骆驼都焦躁地踏着蹄子。云舒在轿中闭目养神,心中却如明镜一般,知道这是精绝方面,或者说乌兹曼在试探他们的虚实。
直到日头偏西,那将领才带着一队士兵返回,态度似乎恭敬了些许:“苏神医,我们国主有请。不过,需要委屈各位,接受我们的检查,并由我们的人护送前往都城。”
“有劳将军。”云舒清越的声音自轿中传出,不卑不亢。
一番细致的检查后,队伍被“护送”着,踏上了前往精绝都城的路。说是护送,实则与押解无异,前后皆有精绝士兵,监视意味浓厚。
精绝都城建于一片巨大的绿洲之上,城墙由黄土夯筑,显得古朴而厚重。城门口守卫森严,盘查比边境更为严格。进入城内,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贩夫走卒穿梭,看似繁华,但细看之下,行人脸上大多带着一丝惶恐与压抑,市集的气氛也远不如传闻中热闹。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路人。
云舒被安置在驿馆一处独立的院落,环境尚可,但内外皆有士兵把守,行动受限。她并不意外,这显然是乌兹曼的谨慎,或者说,是幽冥宗的控制。
次日,便有宫人前来传旨,称国主乌兹曼将于偏殿接见这位远道而来的“中原神医”。
王宫建筑带着浓厚的西域风格,穹顶高耸,廊柱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只是宫人们行色匆匆,低头敛目,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在侍从的引导下,云舒与孙邈穿过重重宫门,来到一处光线略显昏暗的偏殿。
殿内燃着浓郁的香料,试图掩盖某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适的气息。精绝新主乌兹曼端坐于上首的王座之上,他年约四旬,面色有些虚浮的苍白,眼袋深重,眼神闪烁不定,带着一种既想彰显权威又难掩心虚的复杂情绪。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王袍,却似乎并不那么合身,更衬得他气势不足。
在乌兹曼王座之侧,稍后一步的位置,站着一名身着暗紫色长袍、面容笼罩在兜帽阴影下的男子。他身形高瘦,气息阴冷,虽然一言不发,却无形中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云舒能感觉到,在她进入大殿的瞬间,那兜帽下的目光便如同毒蛇般锁定了她,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中原医者苏云,见过国主。”云舒依着西域礼节,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孙邈紧随其后行礼。
乌兹曼打量了云舒片刻,似乎惊讶于她的年轻与不凡气度,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威严:“苏神医远道而来,有心了。本王近日确实偶感不适,不知神医可能诊治?”
他说话时,眼神不自觉地瞟向身旁的紫袍人,带着一丝请示的意味。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云舒的眼睛。
“医者本分,自当尽力。”云舒抬眸,目光坦然地看着乌兹曼,“不过,医病需望闻问切。可否请国主移步,容民女为您仔细诊脉?”
乌兹曼正要说话,他身旁的紫袍人却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国主万金之躯,岂容外人随意近身触碰?苏神医既有‘神医’之名,不妨先说说,观国主气色,可知国主所患何疾?”
这显然是在刁难,也是一种试探。云舒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从容。她目光在乌兹曼脸上细细扫过,结合方才的观察,缓声道:“国主面色苍白中带着青灰,眼周浮肿,气息略促,指尖微有颤动。依民女浅见,此非寻常风寒劳顿,倒似……心神长期受扰,惊悸不安,加之……似有外邪侵入,郁结于肝经,导致气血不畅,阴阳失调。”
她每说一句,乌兹曼的脸色就变一分,尤其是听到“心神受扰”、“外邪侵入”时,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身体一颤,下意识地又看向了那紫袍人。
紫袍人兜帽下的目光似乎锐利了几分,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苏神医果然名不虚传,仅凭观望便能看出如此之多。却不知,神医可能治这‘外邪’?”
他特意加重了“外邪”二字,带着一种阴冷的意味。
云舒迎上那兜帽下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不闪不避,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自信的弧度:“既是‘邪’,自有‘正’法可克。天地有阴阳,万物相生相克。只要寻得症结所在,对症下药,驱邪扶正,并非难事。”
她话语中的笃定与隐隐透出的锋芒,让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乌兹曼脸上闪过一丝希冀,但更多的却是惶恐与犹豫。而那紫袍人,周身的气息则愈发阴寒。
这初次交锋,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云舒知道,她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惕,也初步摸到了一些脉络。接下来,她需要在这龙潭虎穴之中,找到确凿的证据,并设法接触那些可能对乌兹曼和幽冥宗不满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