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一走大家像被松了卡住的气门,嗡嗡地又响起来。
把草木灰撒下去,灰微微冒热,有点烫脚,有人搬砖垫底,砖角蹭着地面发出“咯吱”的干涩声。
太阳越爬越高,风也大起来,霉味被日头逼得往后缩,院子里空气还是潮,可不那么闷了。
“阮知青。”王琴捧着簸箕跑过来,眼睛亮亮的问她:“你看这样够不够薄?”
“再薄一指。”阮时苒比了一下,提醒道:“翻的时候别用蛮力,别把湿团带着走。”
“好。”
王琴应,翻滚的动作更灵活了。
丁敏跑到她身边,擦了一把汗,眼底的神色是控制不住的佩服。
“你怎么连这都懂?”
阮时苒:“我也不懂。”
“只是比你们多挨了两次骂。”
她说完顿了顿,脑子里把学校老师讲的零碎见闻和眼前情况揉成一团,捋顺了一遍。
周启明站在砖头边上看着,心绪却不在砖头上。
他眼神时不时往阮时苒那边瞟,想着要走近两步,又想着昨天被扣工分丢的脸。
手攥了又松,脸上挤出个“老实人”的笑,硬梆梆准备贴过去。
“癞皮狗。”
忽然有人从背后笑他,声音不大,回头看了一眼是个村民。
他收回目光,脸又热了一些。
程薇在一旁死死掐着手心,笑不出来。
【恶毒女配把高光的戏份又抢了】
【要不……薇薇你就说是你提醒的?】
【谁信啊,等会一问就露馅了】
【我早就觉得女主人设有问题了,现在看阮时苒越来越有魅力】
程薇感觉脑子里像有两拨人打架,一会儿让她去抢走这一切光环,一会儿让她感觉自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她站在原地,眼前有一瞬间发黑,耳朵里嗡嗡的。
这弹幕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们说的话目前为止没有一样实现的,感觉被耍了。
但潜意识又愿意相信自己是书中的女主角。
目睹了孙干事跟徐前进说“知青里出个懂行的”,看到大家对阮时苒的态度从怀疑变成佩服。
心里像被谁拿针戳了一下又一下,戳得她肝火直冒。
想要跟大队长这都是她的主意,脚尖刚抬起又放下,像踩在烫地上——不,不行,她一说话就露馅。
这些她完全都不懂,再说了她也不是傻的,早就看出来徐前进对阮时苒的偏袒。
“薇薇,发什么呆呢,快把簸箕拿着。”顾孟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她回头看他,想从他脸上找一点站队的意思。
顾孟舟的表情是她熟悉的冷,他指了指那边薄摊的一行,“你去那边帮帮王琴她们。”
“我……”她嘴巴开合了一下,推脱道:“我不会。”
“你总得学。”他视线掠过她,又落回那边的人群,他抿唇道。
她胸口一堵,强忍着委屈,接过顾孟舟手中的簸箕,手却没抬稳,簸箕边一下子磕在砖上。
“注意点儿。”李秀梅恰好经过,接得及时。
“谢谢。”程薇低低地道。
李秀梅没再说她,转身就开始抄谷,这些粮食也是她辛辛苦苦种的,也不忍眼睁睁看着毁于一旦。
程薇攥了攥簸箕柄,手心里全是汗,木柄被汗一打,滑得很。
大家用簸箕翻了两遍之后,发现谷粒里的霉味真的淡了很多。
靠墙那两垛扒开之后,里头竟然干一些——只是最外一层黑得厉害,已经没救了,把这些黑的抠掉,里面还是能用的。
大家心里都稳了一点,手脚也就更快了。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大家依旧回去吃饭。
冯丽娟眼角撇到阮时苒那边,心里一阵郁气上涌,怎么哪儿都有她?怎么什么都轮得到她说!
她捏了一个窝窝头,指甲扣进面里,扣出一丢丢泥,才觉出禁不住的恶心,把那颗摔回盆里,又抓了一个,狠狠往碗里塞。
阮时苒今天就煮了个面条,没再放鸡蛋,行李箱就那么大,再往外拿东西得掂量掂量,主要是怕被程薇的弹幕察觉。
过两天去市里赶集可以趁机拿出点物资。
吃完饭,大家都没回屋,着急忙慌又回了谷场。
不少人从家里又端了草木灰过来,将仓库里又撒了一遍,靠墙的缝再扒大一些,几块砖挪挪位置,把风道留得更顺。
有人提议把仓门支成个斜敞口,用两根长木杆子支着,门上缠了两圈麻绳,风从门缝里进来,再从屋后半截的窗洞往外抖。
“哎呦!”大娘张菊花突然叫出声,抬手护脸,灰从上面扑下来,砸得她一身白。
“咋了这是?”
“死猫!”张菊花把脸埋在胳膊上,擦了擦。
梁上那狸花猫翻个身,沿着横梁慢悠悠走了两步,又趴下,把尾巴甩在梁外,尾尖一抖一抖的。
到午后偏一点的时候,薄摊的谷粒已经干脆了不少,手指伸进去抓一把,能听见干燥的沙沙声,拿在掌心揉,颗粒已经能滚起来。
刘建设把秤杆儿往肩上一扛,叫人把晒干的先收一部分,再薄堆在仓外的草帘上。
这下吃一堑长一智,再三叮嘱一定要留出风道,别急着堆垛。
“嗯,效果不错。”孙干事下午又回来了,这回他没进去翻,只隔着门口看了一眼。
点了点头提醒道:“晚上别收死了,留薄堆。明儿一早我再过来,到时候检查不过关我肯定要上报的。”
“好嘞,孙干事要不晚上别回了,去我家住,让我媳妇多做两个菜。”
徐前进心里像卸下了一块巨石,声音都轻了。
“不了,还要回公社报告。”
孙干事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还有个事儿。教这事的知青叫什么来着?”
徐前进把烟从耳朵上拿下来,朝阮时苒一指,“叫阮时苒,前两天刚来的新知青,是个好孩子。”
孙科员哦了一声,眼角多了一分赞许:“难得来个有脑子的,老徐你运气不错啊。”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秋收的时候,你们这套法子还能用上。到时候收回来的粮,先用这法子过一遍,记住了没?”
“记住了。”徐前进笑眯眯的开口道。
人一散,晒谷场又只剩风声。
阮时苒弯腰,拍了拍手心的灰,指尖上那条被簸箕边蹭出来的红痕被灰糊住,像细细的一条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