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忙得天昏地暗,终于到了检查环节。
食堂那边,几锅饭菜端上去,工人们尝了一口,竟然异口同声点头。有人惊讶道:“没想到知青做的菜比平常还利索。”
老厨娘冷哼一声:“多亏这小丫头安排得快。要不然光靠你们,锅都烧不热。”
她说着,用下巴点了点阮时苒。
程薇咬着牙,心里火烧火燎。她想开口争一句,却硬生生忍住,手指攥得死紧,指甲都掐进肉里。
搬运组那边,宋斯年扛完最后一袋,背心已经湿透,汗顺着下巴直流,可他还是稳稳站着没歪。工头当众拍了他一把:“有劲!小伙子顶用!”
工人们笑声一片,场子里热闹起来。
机修组就没这么顺利。顾孟舟虽然勉强完成,可误差有两处,铁件报废了一件。工头脸色阴沉:“下次再这样,你就等着回去吧。”
这一句话,像石头砸在顾孟舟心口。他手紧紧攥着布,脸色青白交替。
最后,干部站出来宣布:“食堂组,完成优。搬运组,完成优。机修组,完成良,个别人需要补训。”
厂里钟声一响,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围到大院。红纸被钉在黑板上,字迹醒目,名字一排排写得清清楚楚。
“留厂名单。”刘科员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稳重。
“搬运组第一,宋斯年。”
人群里立刻爆出一阵哄声。有人大喊:“早就该是他!这小伙子扛得比牛都稳。”
宋斯年擦了把额头的汗,咧嘴一笑,随手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没说话,却忍不住朝阮时苒看了一眼。
“食堂组第一,阮时苒。”
这一声落下,院子里的议论更大了。
“她?真是她!”
“今天中午的菜真香,我吃了三碗。”
“干活细,脑子也快,这种人厂子里正需要。”
阮时苒站在人群里,神色平静,心口却像被重锤敲了一下。她抬眼看了一圈,工人们的笑容和认同比任何东西都更有分量。
“机修组,顾孟舟,补训留用。”
短短八个字,把顾孟舟的脸色打得青一阵白一阵。他手指死死攥着裤缝,背脊僵得像钢板。
名单继续往下念,程薇的名字没有出现。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眼睛死死盯着红纸,嘴唇发抖:“怎么可能,怎么会没有我。”
刘科员抬头,冷冷道:“你在食堂组表现最差,切菜慢,添乱多,还割伤自己。厂里不是养老的地方,不合格就得回去。”
程薇脸涨得通红,猛地喊出来:“我不服!她凭什么留下!阮时苒不过是会装,她装出一副什么都会的样子,你们就信了?她切菜快又怎么样,谁知道是不是耍了花招!”
院子里一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都落在她和阮时苒身上。
阮时苒没立刻说话,只是淡淡看着她,眉眼沉稳。
工人们忍不住议论。
“花招?就你今天那样,刀都拿不稳,还敢说别人。”
“人家是实打实干出来的,眼睛都看见了。”
“你不服气,就别在这撒泼。”
程薇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你们都被她骗了!她在大队里也是仗着钱才——”
刘科员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够了!厂里只看表现,不看你们私下关系。再闹,立刻退回大队。”
程薇打了个哆嗦,心口的气堵得上不去下不来。她想再开口,却对上干部冷冽的眼神,声音硬生生咽了回去。
阮时苒这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句句清楚:“厂子有厂子的规矩。谁留下,不是靠嘴说,是靠手里的活。你不服,下次考核可以再试。但现在,你该收拾东西回去了。”
院子里哄地笑了一片,有人拍手,有人摇头。
程薇面如死灰,脚步虚浮地往外走。背影僵硬,却带着狠劲。
厂里一到饭点,食堂就是战场。铁锅像小水缸一样大,灶台烧得火光冲天,锅里的汤咕嘟嘟翻滚,热气带着油腻味直往人脸上扑。
这天早晨,老厨娘突然捂着肚子直不起腰,被人扶去医务室。几个帮工慌了神,锅里米还没淘完,案板上堆着一大堆没切的菜。
有人急得直拍桌子:“这下完了,中午一百多号人要吃,老厨娘不在,谁能顶得住?”
程薇看热闹似的在旁边阴阳怪气:“这活阮时苒最会了,她不是啥都行嘛?让她顶啊。”
几个女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头不吭声。
阮时苒手指捏紧,片刻后抬起头:“我来。”
众人一愣。
宋斯年立刻皱眉:“你一个人能行?这是顶半个食堂。”
“有人帮忙就行。”阮时苒目光沉稳,“再耽搁,工人就要饿肚子。”
她一边说一边利落挽起袖子,先吩咐:“土豆先泡水里,免得变黑。白菜一人切一摞,粗丝就够。汤锅立刻烧开,把昨晚剩的骨头丢进去熬底子。饭桶那边,先淘米,一锅不够就开两锅。”
她一口气安排下来,声音不高,却让人心里有底。
几个女知青被她点到,慌乱之下也顾不上多想,赶紧照做。
程薇冷笑:“装模作样。等会儿锅糊了,看你怎么收场。”
阮时苒没理,低头切菜,刀起刀落,节奏快得让人眼花。案板上的白菜很快被她切成整齐的丝,堆得像小山。
宋斯年干脆直接去烧火,手里的木棍拨得火光噼啪直冒。他抬头冲她喊:“快,水开了!”
阮时苒应了一声,把菜分成几份,让人按顺序下锅。她盯着锅里的火候,油热时撒一把葱花,香味立刻冲出来。几个工人路过,忍不住吸鼻子:“今天这味儿咋这么香?”
一百多口人的饭,说是饭,其实就是一场硬仗。半个时辰里,汗水顺着阮时苒的鬓角往下滴,衣服早就湿透,可她的动作始终没乱。
临近开饭时,锅里的菜正好出齐,饭也一锅锅蒸好。她抬手擦了把脸,声音沙哑:“装盆,开饭!”
工人们端着碗,排着长队进来。第一口下去,便有人大声嚷:“好吃!比平常还好!”
“菜脆,汤也鲜。”
“没想到知青能做出这手艺。”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人甚至把碗端到食堂口,冲外头喊:“来晚了就没了,今天的饭香得很!”
宋斯年靠在灶台边,看着她满头是汗的样子,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我就说,你行。”
阮时苒没回头,只是抿了抿嘴角。
程薇原本想着看笑话,此刻却被夸赞声淹没,脸色难看得要命。她死死攥着手里的抹布,指节发白。
等到最后一锅菜端上桌,阮时苒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手心全是汗。老厨娘这时被人扶回来,见这一桌子菜,愣了好半晌,才咂舌道:“行啊,小丫头,没让我丢脸。”
工人们哄笑:“哪止没丢脸,比你做的还好!”
老厨娘没生气,反倒笑骂:“好好好,那以后让她多干点,我可乐得清闲。”
笑声里,阮时苒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心口一阵酸胀。她知道,这一仗,她彻底在厂里站稳了脚。
宋斯年走到她身边,把一只粗瓷碗递过来:“喝口汤。”
她接过,低声道:“谢谢。”
汤滚烫,入口却暖得很。
午后的厂房里还轰鸣着机器声,食堂却已经炸开了锅。中午那顿饭太出乎意料,工人们边吃边夸,声音一浪接一浪。
“今天的白菜丝真脆,跟往常不一样。”
“汤里有骨头味儿,怪鲜的。”
“饭都比平时香,估计是新来的知青做的吧?”
这种议论没停过,越传越广。下午休息的时候,连厂长都听见了,特意走来食堂看了看。
阮时苒正在收拾碗筷,衣袖卷到肘弯,手上还有没洗净的水渍。她正埋头把一摞摞碗整齐码好,忽然听见门口一阵动静,抬头就看见厂长带着几名干部走进来。
“这就是新来的知青?”厂长年纪五十上下,眉眼不怒自威,走路带风。
老厨娘赶紧迎上去,笑呵呵地说:“是她顶的班,要不是她,今天这顿饭早就砸锅了。”
厂长眼神扫过阮时苒,落在那一双因碱水泡得有些红肿的手上,语气缓了几分:“你叫什么名字?”
“阮时苒。”她站直身体,回答得干净利落。
厂长点点头,声音压得稳重:“好样的。知青能沉得下心干活,不光是锻炼自己,也是给厂子添力气。今天表现好,记一功。”
干部拿着本子当场记下,抬头又问:“接下来要不要调整岗位?”
厂长摆手:“不必。食堂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能把细碎的事做得有声有色,比抡大锤更难。让她继续干,日后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安排。”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里,工人们眼神各异。有人笑着说:“以后能吃上好饭了。”有人小声嘀咕:“果然是个能干的姑娘。”
阮时苒心口发热,却压住情绪,只是轻声应了一句:“谢谢厂长。”
厂长走后,议论声更大。
“人家姑娘手都泡烂了,还没喊一句苦。”
“厂长当着大家的面夸她,这以后谁敢小瞧。”
宋斯年在一旁听着,嘴角勾起一丝笑,忍不住冲她挤了挤眼。
阮时苒心里却暗暗提醒自己,表扬是一回事,真正站住脚还是得靠往后的日子。她知道,厂里远比大队更复杂。
程薇站在人群角落,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厂长居然当众夸她?她咬着牙,眼泪险些涌出来。明明她才是该得到认可的人,凭什么所有光都落在阮时苒身上!
等人散去,程薇拦住顾孟舟,声音发抖:“你也看见了,她现在风头压到你头上了。你能忍得下去?”
顾孟舟沉着脸没说话。厂长的那番话,就像一记巴掌抽在他脸上。他明明才是顾家的独子,才是最有前途的知青,如今却落在一个女人之后。
程薇见他不答,急切追问:“要不……我们想个办法?她不是一直靠那些小聪明讨好别人吗?只要抓住一个错处,她就完了。”
顾孟舟冷冷瞥她一眼,声音低沉:“别轻举妄动。”
“可你——”
“我自有分寸。”
程薇被噎得脸色发白,胸口起伏,心里的恨意却更重。
那一晚,知青宿舍的气氛完全不一样。别人对阮时苒多了三分热络,主动跟她说话。有人问她怎么切菜快,有人夸她有眼力见。
阮时苒只是笑着回应,没有过多表态。她心里明白,这些所谓的靠近,更多是趋炎附势。可她不能拒绝,因为在厂里,关系就是生存的一部分。
宋斯年回来得晚,满身灰,却径直走到她面前,把手里的一只破布包递给她:“给你。”
她一愣,打开一看,是几颗鸡蛋,还有一小包盐。
“哪来的?”她抬头。
“帮老工人扛了一下午活,他分我一点。”宋斯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留着没用,你做饭正好能用。”
阮时苒心里一暖,抬头看他一眼,却只轻声道:“别老想着把东西往我这送,你自己也要吃。”
宋斯年耸耸肩:“我不挑食,有口气就行。”
程薇在一边听得牙都痒,脸色冷得吓人。
夜色沉下来,厂区的灯还没灭。阮时苒躺在床上,脑子却停不下来。
厂长的那番表扬,是一把双刃剑。能给她加分,也会让更多人盯上她。
第二天一大早,食堂的活还没正式开动,阮时苒刚推开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案板上堆着一堆没洗的碗筷,锅灶里还留着昨晚没倒干净的汤渣,空气里混着股酸臭味。
老厨娘没在,显然是有人故意丢下的烂摊子。几个女知青站在一边窃笑,其中一个压低声音:“昨天让她风光了,今天看她怎么收场。”
程薇更是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不是本事大吗?有能耐就收拾干净。”
阮时苒心里一沉,但脸上不显,走过去把袖子挽高:“行,那我收拾。”
她先把锅里的残汤倒掉,顺手撇去浮油,再把灶膛里的灰清干净。
看似笨功夫,其实她手法极快,几下就理得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