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案上跳了一下,映得贺兰洲袖口残布微微颤动。那封密信已从断袖中滑出,落在青砖上,火漆印朝上,狼头纹清晰可见。
卫无咎一步上前,剑未归鞘,左手已将信拾起。他指尖抚过印痕,眉心一拧,抬眼看向萧云璃:“北疆狼旗使亲令,三日内送‘凤血样本’至黑崖口,由妖祭司接引。”
萧云璃没接话。她仍站在贺兰洲面前,五指微收,心火自掌心退入经脉,如蛇归洞。方才那一瞬的压制已足够——贺兰洲经脉被灼,半身僵冷,再无力毁证。
她低头,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纸面泛黄,边角微焦,像是从火中抢出。这不是寻常密令,是催命符,也是死证。
“你炼的丹,掺妖血,引魔气。”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响,却字字钉入地面,“你女儿的琴,反律而奏,扰我神识。你们父女一明一暗,步步为营。”
贺兰洲闭着眼,脸如石刻。
她没再逼问。罪已坐实,再多言语,不过是垂死挣扎。
卫无咎将信呈至案前,指尖压住一角,低声道:“陛下,此令若传至朝堂,八大世家必起波澜。”
“他们早知道了。”萧云璃转身,走向御案,脚步平稳,“陆崇阳不会坐视丹鼎派倒台,他需要一个能制衡我的棋子。贺兰洲活着,是威胁;死了,是借口。”
卫无咎沉默片刻:“那现在?”
“押入地牢,等朕发落。”她落座,指尖轻点案角,“但信——留下。”
卫无咎点头,退至殿侧。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烛火映着案上密信,像一滩干涸的血。
就在这时,贺九瑛笑了。
笑声很轻,像是从风里漏出来的。她仍站在琴旁,十指垂落,却忽然抬手,指尖在琴面一划。
铮——
一声短音,不长,却让案上烛火齐齐晃了一晃。
萧云璃猛地转头。
贺九瑛已不在原地。她退到了窗边,素衣贴着墙影,像一缕未散的雾。她抬手,掌心托着一块玉。
半块玉。
玉身暗红,纹路如血丝缠绕,中央一道裂痕,恰好与萧云璃怀中所藏之玉的缺口吻合。
萧云璃的手指动了动。
她没去摸玉,却感觉到胸口一阵温热。那块贴身藏了多年的凤玉,正在发烫,像是被什么唤醒。
“你一直知道它不是普通的信物。”贺九瑛看着她,双瞳金赤流转,“它认血,认魂,认命。”
萧云璃没动。
贺九瑛手腕一翻,那半块玉缓缓升起,悬在空中。与此同时,萧云璃怀中的玉自行滑出,浮至胸前,两块残玉隔空相对,微微震颤。
光,从缝隙里透了出来。
不是烛光,不是月光,是一种带着温度的赤芒,像是从地底深处涌出的火脉。两玉缓缓靠近,裂痕对齐,纹路咬合,凤凰展翅的轮廓在光中一闪而逝。
萧云璃瞳孔微缩。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信物,是钥匙。
“它本是一块。”贺九瑛声音低了下去,“初代凤主陨落前,将魂魄一分为二,玉随血走。一块入萧家,一块入贺氏。待玉合时,劫起。”
萧云璃盯着那合璧之玉,没伸手去接。
她想起昨夜烬墟中的幻象——焦土之上,凤凰折翼,女子割魂,双玉分离。那时她以为那是记忆碎片,如今才知,那是预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问。
贺九瑛没答。她只是看着那块玉,眼神复杂,像是在看一段早已注定的结局。
“你压制血脉,以为能躲过劫数。”她轻声道,“可你越压,妖血越蛰伏,心火越不稳。这不是解法,是催命。”
萧云璃冷笑:“所以你昨夜用琴音乱我神识,是为了帮我?”
“为了唤醒你。”贺九瑛抬眼,“你体内的火,不是用来藏的。它是用来烧的——烧尽虚妄,烧穿谎言,烧出一条活路。”
殿内沉默。
卫无咎站在角落,手按剑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他不懂玉,也不懂血脉,但他知道,眼前这一幕,远比一纸密信更危险。
萧云璃缓缓抬手,将合璧之玉收入袖中。玉面温润,却像一块烧红的铁,烫着她的指尖。
“你父亲勾结北疆,罪证确凿。”她说,“你站在他身边,是同谋。”
贺九瑛摇头:“我不是来求情的。”
“那你来做什么?”
“来告诉你——”她目光扫过萧云璃,又落在卫无咎身上,最后停在那封密信上,“天下终究要乱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一步踏出窗台。
夜风卷起她的衣角,人影已没入宫墙深处。
萧云璃没拦。
卫无咎低声问:“她的话……可信?”
“她没说谎。”萧云璃闭眼,指尖仍贴着玉面,“凤玉共鸣,是血脉的回应。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烬墟的记忆里有迹可循。”
“那‘劫起’……是指什么?”
“我不知道。”她睁开眼,目光沉静,“但贺兰洲只是棋子。背后的人,还没露面。”
卫无咎皱眉:“陆崇阳?”
“他不够格。”她站起身,走到案前,拿起那封密信,“北疆妖族不会只派一个丹师做内应。他们等了很久,等一个能让凤凰血脉失控的时机。”
她将信翻过,背面有一行极小的符文,隐在火漆之下。
她指尖一烫,心火微燃,照见那行字——
“血启门,魂引路,凤堕时,天下反。”
卫无咎瞳孔一缩:“这是……预言?”
“是战书。”她将信放下,“他们知道我有心火,知道我能进烬墟,也知道凤玉将合。这不是偶然,是算计。”
殿外风声渐急,卷着枯叶拍打窗棂。
卫无咎沉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先关贺兰洲。”她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夜色,“但不要审。他若开口,背后之人就会动手。”
“那贺九瑛呢?”
“让她走。”萧云璃低声说,“她若想杀我,昨夜就动手了。她留下凤玉,是警告,也是提醒。”
卫无咎沉默片刻:“您信她?”
“我不信任何人。”她转过身,指尖抚过袖中玉块,“但我信这玉不会说谎。”
卫无咎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抬手止住。
“你去查北疆密信的传递路径。”她说,“从哪条线进京,经谁之手,有没有第二份副本。”
“是。”
“还有——”她顿了顿,“让护龙卫暗中盯住陆崇阳府邸。他若动,我们就要更快。”
卫无咎抱拳,转身离去。
殿内只剩她一人。
她走回案前,将那封密信摊开,心火微燃,沿着符文纹路一寸寸扫过。她在找破绽,找线索,找那个藏在暗处的“他们”。
指尖忽然一顿。
在火漆印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指甲刮过。她凑近看,发现那不是划痕——是半个指印。
她心头一震。
这指印,和她昨夜在贺兰洲袖口闻到的药灰味有关。那种灰,只有在特定时辰、用特定火种焚烧黑鳞草才会留下。
而能掌握这种火种的,全中州不超过三人。
她缓缓抬头,望向殿外夜色。
风还在吹,卷起一片枯叶,打在窗纸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没动。
指尖的血,不知何时渗了出来,滴在密信上,落在那半个指印旁边,缓缓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