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潮水般退去,萧云璃的意识缓缓下沉。烬墟的风沙早已止息,脚下不再是焦土裂痕,而是一片无垠的灰白荒原,仿佛天地初开前的混沌。她站在原地,眉心赤纹微颤,那枚染血凤玉的影像仍烙在识海深处,八个字“真凤在左,伪凤居右”如钟声回荡。
她不再追寻幻影。
指尖轻抚额际,心火自血脉深处悄然燃起,不是暴烈张扬,而是如灯芯初点,温润却不容忽视。她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将慈悲渡之力缓缓沉入心火之中。这不是被动接受记忆的灌输,而是主动探向那股经文共鸣的源头——那间焚毁的丹房,那半卷《摩诃般若经》,还有手持经书、面容酷似戒尘的老僧。
就在心火与愿力交融的一瞬,整片废墟忽然翻转。
残甲断刃化作金莲铺展,焦黑大地升起层层莲台,战火硝烟褪为梵音低诵。天际中央,一座虚浮莲台缓缓浮现,其上对坐着两位身影。左侧之人身披凤羽长袍,周身火焰流转,双眸如熔金;右侧者袈裟覆体,面容慈悲,掌心托着一团跳动的金色火焰,焰中似有轮回轮转之象。
无人开口,可声音直接落入她的识海。
“汝承凤脉,亦可纳佛光。”
是佛祖的声音,却非出自外耳,而是从她心底最深处响起,如同久远的回响终于寻到了归处。
“火本无相,执则成障。心若无执,火自相通。”
她体内血脉原本躁动不安,每缕心火皆如野马奔腾,难以驯服。此刻,在这无声教诲之下,焚邪真意竟不再排斥慈悲渡的力量,反而如江河汇流,彼此牵引。她依直觉催动慈悲渡,将其包裹眉心赤纹,一寸寸渗透进凤凰印记之中。
刹那间,印记裂变。
赤纹延展,勾勒出卍字金印,一道金色火流自识海奔涌而下,与凤火汇于丹田。第八缕心火重新点燃,形态由莲化焰,火焰内里流转着佛光,外焰炽烈如旧,内里却多了一分澄澈安宁。
佛火共生。
她睁眼时,烬墟已恢复原貌,但她的气息已然不同。不再是单纯的火焰主宰,而是兼具净化与镇压之力的存在。她能感知到,这力量并非外借,而是源自内心抉择后的融合——以佛入道,不弃火性,亦不堕执念。
意识开始回归。
现实中的身体仍端坐于宫室静室之内,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呼吸平稳。窗外夜色未动,檐角铜铃轻响,风吹过廊下纱帐,拂起一角。
但她刚一睁眼,后颈便掠过一丝寒意。
那不是错觉,而是六感因佛火觉醒而变得通明所致。窗棂之外,一道黑影正悄然攀附,右手藏于袖中,指缝间夹着一根细长血针,针尖泛着幽紫光泽。那人屏息凝气,动作极轻,显然训练有素,目标正是她后颈风府穴——一旦刺入,可封经络、乱心神,令修士瞬间瘫痪。
萧云璃未动,也未睁眼。
心火一震,额间卍字金印隐现,周身泛起一层薄薄金赤交织的焰光屏障,虽无形,却已布下感应之网。就在那黑影抬手欲刺的瞬间,屏障微荡,如水面涟漪扩散。
门外,卫无咎一直守候在廊下阴影处。
他早已察觉异样——那刺客攀墙时衣料摩擦屋瓦的细微声响,以及空气中一丝几乎不可闻的腥锈味。他没有贸然现身,而是悄然取下腰间雷符,三指并拢于符纸中央,体内雷意缓缓凝聚。
电光在他掌心跳跃,映亮他冷峻的眉眼。
下一瞬,雷符脱手而出,划破夜空,炸裂于窗前半丈之地。刺目的白光撕开黑暗,轰鸣声震得梁柱微颤。那黑影反应极快,立刻翻身后撤,身形如狸猫般贴着墙面滑落。
可终究慢了一步。
爆炸气浪掀动他的衣袖,一角被焰火燎开,露出内衬绣纹——一只展翅鹤形,线条古拙,正是陆崇阳府邸独有的暗记。那人落地后毫不犹豫,转身跃入院墙角落的枯井之中,消失不见。
静室门被推开。
卫无咎快步走入,目光扫过萧云璃,见她安然无恙,才低声开口:“有人袭杀,已退。”
萧云璃缓缓睁开眼,眸光清透,额间金痕一闪即逝。她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抚过眉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金印流转的余温。
“看清了么?”她问。
“衣角被烧开一道口子,内衬绣着鹤纹。”卫无咎从怀中取出一片布角,递上前,“和陆崇阳府上的标识一致。”
她没有接,只微微颔首。
“他死了,势力还在。”
“不止是残党。”卫无咎声音压低,“这人用的是北疆秘制血针,手法却是中州禁军‘影刺’一脉。有人在整合多方力量。”
室内一时寂静。
烛火摇曳,映照她侧脸轮廓分明,唇线紧抿。片刻后,她缓缓站起,脚步沉稳,走向窗边。夜风扑面,带着凉意,却没有让她有丝毫退缩。
“佛火既生,便不容邪妄再染人间。”
她说完这句话,忽然停顿。
指尖轻触窗框,一粒极细的粉末粘在木纹之间,颜色微黄,气味淡不可察。若是寻常修士,绝难发现。可如今她六感清明,心火流转之下,竟能感知到其中一丝熟悉的药性波动——与灵鹿体内残留的金丝极为相似。
她瞳孔微缩。
这不是巧合。有人故意留下痕迹,或是疏忽,或是引诱。
但她已不需要犹豫。
“我要出宫。”她转身看向卫无咎,“去皇城暗巷。”
“现在?”
“越快越好。”她将那粒粉末捻起,收入袖中玉匣,“慈悲渡刚才有了反应,那头灵鹿还活着,而且离皇城不远。”
卫无咎沉默片刻,点头:“我随行。”
他正要转身去准备,却被她叫住。
“等等。”她从袖中取出那枚贺家玉佩,递给卫无咎,“你拿着它。若遇突发,以此为信物,可调动东市巡防司的人手。”
他接过玉佩,指尖触及温润玉石,忽然抬头:“你信我能护你周全?”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我不是信你,是信这火。”
话音落下,她已迈步出门。
夜风卷起她的玄金凤袍,发丝如流焰轻扬。卫无咎站在原地,握紧玉佩,随即快步跟上。
宫门将闭未闭,守卫尚未察觉异常。
两人身影穿过回廊,踏过石阶,走向宫墙侧门。月光斜照,洒在青砖地上,拉出两道修长的影子。
就在他们即将跨出宫门之际,萧云璃忽然驻足。
她回头望了一眼皇宫深处,那一片沉寂的殿宇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不是声音,也不是气息,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像是地底深处,某道封印再次松动。
她没有多言,只是将手按在腰间火刃之上。
刀柄微热,似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