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动了一下。
泥土的凉意渗进掌心，她猛地抽了一口气，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喉咙干得发疼。眼睛睁开一条缝，视线模糊，只看到前方祭坛中央有一团金光在燃烧。
赵玉儿站在那里。
裂天枪插在地脉深处，金色火焰从她体内升腾而起，顺着枪身蔓延，整片祭坛都在震颤。她的身影已经被火光吞没大半，却依旧站得笔直。
萧云璃想站起来，四肢却像被钉在地上。肩井穴的位置还残留着灼热感，那是赵玉儿留下的封印。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借着痛意催动心火，一寸一寸烧开麻痹的经络。
“不行……”她低吼一声，双手撑地，膝盖刚离地又重重磕回土里。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冲过来，将她狠狠扑倒。肩膀撞上碎石，骨头一阵钝响。卫无咎压着她，一只手死死按住她双肩，声音嘶哑：“陛下！不能去！”
萧云璃扭头瞪他，“让开！”
“您去了，谁来守住中州？”卫无咎没有松手，目光如铁，“她是边城的女儿，您是万民之主！”
“我不是什么主！”萧云璃挣了一下，没能挣脱，“我是她的君，也是她要护的人！她替我挡了命，我还在这里喘气——你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死？”
卫无咎喉结动了动，眼神没变，“正因如此，您更不能去。”
远处，赵玉儿抬起手，按在胸口。金焰剧烈跳动，仿佛随时会炸开。她嘴唇微动，像是说了什么，但风太大，听不清。
萧云璃不再挣扎。
她闭上眼，五指猛然插入泥土，指甲断裂也不松手。心头一紧，一口血涌上来，她直接咽了回去，用血为引，强行撕开心神通道。
烬墟到了。
眼前是一片焦土战场，残旗断刃遍布荒原。远处，一个身影持枪而立，背对着她，衣袍破碎，却站得极稳。那人身形与她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你是谁？”萧云璃问。
那人缓缓转身。
眉心赤纹，凤眸含焰，正是她自己，却又苍老许多，像是隔了几百年的倒影。
“三千年前。”那女人开口，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我也站在这里，看着同伴赴死。”
萧云璃呼吸一滞。
“她们说，凤凰当燃尽邪祟。”女人抬起手，掌心浮起一团纯白火焰，“可没人告诉我，这火，是要烧自己的。”
“后来呢？”萧云璃问。
“我点了火。”女人看着她，“用她们的骨，我的血，把血河烧成了灰。那一战后，凤凰再未现世。”
萧云璃明白了。
赵玉儿不是在送死。
她在走一条前人走过的路。
“你要阻止她？”女人问。
“我不想她死。”萧云璃声音发抖。
“那就别让她白死。”女人逼近一步，“接过她的火，让它继续烧下去。”
话音落下，烬墟开始崩塌。地面裂开，黑雾从裂缝中升起，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嘶吼。萧云璃感到心火紊乱，几乎要失控。
她想起赵玉儿教她握枪的样子，想起她在校场喊“陛下小心”时的声音，想起她最后那个笑。
痛从胸口炸开，比任何一次都狠。
可这一次，她没有躲。
她张开双臂，任由那痛吞噬自己，然后把它变成火。
“我承此命。”她低声说。
“不负此火。”
烬墟轰然破碎。
现实世界中，萧云璃猛地抬头，眉心赤纹裂开一道细缝，鲜血顺着额头流下。她背后骤然展开一对火翼，通体纯白，边缘泛着琉璃般的光泽。火焰不灼人，却让空气扭曲，整片天地仿佛静了一瞬。
卫无咎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第一次露出惊骇。
祭坛上的赵玉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过头来。
隔着烈焰，两人目光相接。
赵玉儿笑了，轻轻点头。
下一刻，她双手握住枪柄，猛地向下压去。
金焰轰然爆发，形成环形火浪向外扩散。与此同时，萧云璃抬起右手，掌心火焰暴涨，朝着赵玉儿的方向推出。
两股火焰在空中交汇。
白与金交织，瞬间凝成一道粗大的光柱，直贯血河核心。所过之处，黑水蒸发，邪气溃散，地脉中的怨念尽数被焚净。
天空裂开一道口子，月光洒落。
可战斗还没结束。
血河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红光再次翻涌，凝聚成一张巨大的脸，狰狞扭曲，发出无声咆哮。
“它还不死！”卫无咎低喝。
萧云璃没有说话。她双臂张开，火翼完全展开，心火从七窍中溢出，化作细流汇入光柱。她的脸色迅速苍白，嘴角渗出血丝。
赵玉儿也察觉到了。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然后一手握住枪，一手按在心口，用力一撕。
胸膛裂开，一团金色魂火飞出，融入金焰之中。
她的身体开始透明。
“爹……”她轻声说，“我守住了。”
光柱骤然增强，刺穿血河之灵的核心。那张脸疯狂扭曲，最终炸成碎片，黑水如雨般洒落，落地即焚。
风停了。
火熄了。
祭坛中央，只剩下一杆裂天枪，静静矗立。
萧云璃的火翼缓缓收拢，化作点点火星沉入体内。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手指抠进泥土，才没让自己倒下。
卫无咎冲上前扶住她。
“她……”萧云璃声音很轻，“还在吗？”
卫无咎没答。他望着那杆枪，摇了摇头。
萧云璃低下头，手指微微颤抖。她想站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第三次，她靠着卫无咎的手臂，勉强撑起身子。
远处，城墙上的士兵开始移动，有人跑下城楼，朝这边赶来。脚步声杂乱，夹杂着呼喊。
“陛下！”
“女帝还活着！”
萧云璃没有回头。她一步步走向祭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上。卫无咎跟在她身后，随时准备扶住她。
她走到裂天枪前，伸手握住枪杆。
温度还在。
她把额头抵在枪身上，闭上眼。
“你说过要跟我回宫。”她低声说，“说想尝御膳房的新糕点。”
风拂过，枪尖轻轻晃了一下。
她抬起手，抹掉眼角的湿意，站直身体。
“把枪带回去。”她说，“葬在皇陵东侧，立碑，写‘边城赵氏玉儿之墓’。”
卫无咎点头，“是。”
她最后看了一眼祭坛，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有一道细小的裂痕，正缓缓渗出血珠。血滴落在地上，没有晕开，反而凝成一点金光，一闪即灭。
她皱了下眉，没多想，继续往前走。
卫无咎走在她侧后方，目光扫过地面那点消失的金光，眉头微动，也没说话。
夜风吹过荒原，卷起几片焦叶。
裂天枪孤零零地立在原地，枪尖朝天，像一根指向星空的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