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下民政局的台阶时，风还在吹。
钥匙还挂在裤兜边缘，没拔出来。巷口的路灯一明一暗，照着我刚才离开的那条路。我想回家，可脚却往回走。
出租屋的门没锁。我推开门，屋里黑着，只有阁楼的小窗透进一点光。他坐过的椅子还在原地，桌面上留着半杯凉水。我没开灯，踩着旧楼梯一步步往上。
阁楼堆着几只纸箱，都是以前搬家时落下的。我蹲下来翻其中一个，里面是旧衣服、坏掉的闹钟、还有我那双磨破底的外卖鞋。手指碰到墙角一块松动的地板，我停了一下，用力掀开。
下面有个铁盒，锈得厉害，盖子卡住了。我用指甲抠了几下才打开。里面只有一本红色小册子。
我拿出来，翻开。
第一页印着“结婚证”三个字。新郎姓名写着“顾晏辞”，身份证号完整，照片是他穿着西装的样子。新娘那一栏是空的，没有名字，也没有贴照片。登记日期——是我送外卖撞上他的那天。
我盯着那行字，呼吸变重。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木梯发出嘎吱响，有人冲上来。我还没抬头，手里的证就被猛地夺走。
是顾晏辞。
他脸色发白，眼睛布满血丝，死死攥着那本红册子往后退。我看他转身想走，立刻扑上去抢。
我们拉扯着，谁都不松手。他力气太大，我被拽得往前摔，膝盖磕在地上。那本证从我们中间滑出去，飞向角落。
火盆里还有余烬。
证件落在炭灰上，火星蹭到边角，瞬间烧了起来。
我愣住，眼看火焰顺着纸页往上爬。下一秒，顾晏辞跪扑过去，伸手就把燃烧的本子抓在手里。
“啊——！”
他惨叫一声，整只右手猛地缩回，掌心已经发黑，皮肉鼓起水泡。可他没松手，硬是从火里把剩下的半页残本扯了出来。
那半张纸上，只看得见他的名字和登记日期。
他喘着气，左手颤抖着把残页按在胸口，紧贴衬衫第二颗扣子的位置。脸上全是汗，嘴唇发抖，眼里却亮得吓人。
“你看……”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们早就结婚了。”
我没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烫伤的手，指缝间渗出血混着透明液体。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把那半页纸护得更紧。
“那天你送外卖撞上我，我送你去医院。医生说你没事，我就走了。可我回公司后，整晚睡不着。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会疯。”
他抬眼看着我，眼神像在求证什么。
“我打了电话去民政局，问能不能一个人办登记。他们说不行，必须双方到场。但我还是去了。我把资料交上去，签了我的名字，填了你的身份证号。我没有贴照片，也没写名字，就留着空白。”
“我说，如果她以后愿意来补，我就娶她。如果她永远不来，这证作废，我也认。”
“但他们收了材料，给了回执。第二天，我去领了这本证。我知道它不合法，可我还是带回来了。我一直藏在这里，就在你住的地方。”
他说完，整个人像塌下去一样，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那只烫伤的手蜷着，还在滴血。
我终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仰头看我，喉结动了动，想说话，又咽回去。
我没有说话，蹲下身，轻轻握住他受伤的手腕。他猛地一颤，想抽回去，被我抓紧了。
我脱下外套，撕开内衬布条，一圈圈缠在他手掌上。他咬着牙不出声，额头冷汗直冒。
缠到第三圈时，他忽然用左手抓住我的肩膀。
“别扔。”他盯着我，声音很轻，“这次不是监控软件，也不是申请表。是我们真的，在同一天，站在过同一个地方。”
我没有回答。
他慢慢松开手，靠在墙边闭上眼，呼吸很重。那只包扎了一半的手垂在身侧，沾了灰也沾了血。
窗外风停了。
我低头看着地上烧剩的另一半证书，已经被火烧成黑片，边缘还在冒烟。我伸手捡起那截残角，上面还能看清“婚姻登记机关”的红章。
我把它放进胸前口袋，紧挨着心跳的位置。
他听见动静，睁开眼。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我问他，“你发烧，我把牛奶热了给你喝，你说太甜。我加了三勺糖，你还是说甜。”
他愣住。
“你说，你喜欢原味的。”
他点头。
“可后来你煮泡面，放的是辣酱。你最讨厌辣，却买了我最爱吃的口味。”
他看着我，眼眶红了。
“你不是从那时候才开始学着喜欢我。”我说，“你是早就决定要跟我过日子了，是不是？”
他没说话，只是把那只受伤的手一点点抬起来，指尖碰了碰我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温度很高，是烫伤的热，也是他身体里的热。
我反手握住他。
他的呼吸突然乱了。
我站起身，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腿软，靠在我肩上。我扶着他往下走，一步一慢。
楼梯很窄，他走得吃力。快到最后一阶时，他停下。
“苏晚。”他叫我名字。
我回头。
他站着，左手还护着胸口那半页纸，右臂垂着，包扎的布已经开始渗血。他看着我，声音低但清楚。
“我不是非要你现在答应我。”
“我只是不想再活成两个样子。”
我没说话，扶着他继续往下走。
客厅的灯还是没开。
我摸黑找到医药箱，放在桌上。剪刀、碘伏、纱布都摆出来。他坐在我对面，手摊在桌面上。
我拿起剪刀，准备重新清理伤口。
他忽然开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我没抬头：“比我还傻。”
他笑了下，很快又皱眉吸气，因为我在剪开烧烂的皮肤。
血又流了出来。
我用棉球压住，换纱布包扎。动作很慢，怕弄疼他。包到一半，他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搭在我手腕上。
我没甩开。
外面天快亮了，第一缕光从窗帘缝钻进来，照在桌角。
他看着那道光，低声说：“我想请你吃早餐。”
我系紧最后一圈绷带，打了个结。
“先去医院。”
“然后再说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