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的指尖终于触上石板。
暗金光芒如活物般顺着她的皮肤窜入血脉，先是一阵灼烧般的刺痛，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冰凉——那凉意直透神魂，像有人将千年寒潭的水直接灌进了识海。
她眼前骤然发黑，踉跄半步，后腰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托住，汤凛的声音带着冰棱碎裂的清响：“瑶瑶？”
这声轻唤像根细针，刺破了眼前的黑暗。
画面在她神魂中炸开。
白衣女子跪坐在同样暗金的祭坛上，发间玉簪垂落的流苏扫过石板，每一下轻触都溅起细碎的光。
她的面容被雾气笼罩，唯余唇瓣开合时的口型清晰可辨：“我愿以自身为锁，换众生自由。”尾音消散的刹那，女子周身腾起赤色火焰，不是焚尽肉身的灼烈，倒像某种契约生效的献祭——她的影子被烙进石板，与那些螺旋状的命纹纠缠成更深的纹路。
“青璃……”
沙哑的男声从头顶炸响。
李瑶猛地睁眼，眼前不知何时多了道半透明的白袍虚影。
他的面容与记忆里的模糊身影重叠——正是千年前那座古卷中记载过的“命律尊者”，可此刻他眼底翻涌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威严，而是震痛到几乎碎裂的光。
“她是我的师妹。”虚影抬手，指尖穿透李瑶的肩，虚虚按在石板上，“当年我要以愿力统合六界命数，她跪在这里求了七日七夜，说‘众生不该被一条命轨困死’。我动了杀心，她便自毁仙骨，把魂魄封进这守命碑……”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我以为她灰飞烟灭了，原来……原来她还活着，以这种方式活着。”
李瑶的指尖还抵在石板上，能清晰感觉到石面下有微弱的脉动，像极了活物的心跳。
命织草不知何时从她袖中钻了出来，草叶上的金纹泛着灼热的光，正沿着石板底部的隐秘铭文攀爬——那里的愿力波动比她此前见过的所有封印都要庞大，像座被压在深海下的火山，随便漏出一丝都能掀翻整片海。
“你必须选。”虚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可那毕竟是残念，李瑶只觉腕间浮起一层淡青色的印记，“唤醒她，她的魂魄能离体；或者继续封印，让她永远困在这石板里。”
汤凛的冰剑“铮”地出鞘，寒芒抵住虚影的咽喉：“松开她。”
虚影像是这才意识到汤凛的存在，目光扫过他腰间的冰玉剑穗，突然低笑一声：“汤家的冰魄剑……倒是够冷。”他松开手，退后半步，“我伤不了她，这具残念连碰块石头都做不到。”
李瑶揉了揉发疼的手腕，抬眼时正撞进汤凛紧绷的眉眼。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剑上的霜花正簌簌往下落——这是他情绪波动的征兆。
她伸手握住他持剑的手，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这才转向虚影：“唤醒她会怎样？”
“她的魂魄被命纹锁了千年，一旦离体，这守命碑的封印会松动三成。”虚影的目光又落回石板，“但她可能撑不住，毕竟仙骨已毁，魂魄早碎成了齑粉。”
“不唤醒呢？”
“她会永远困在这里，承受所有被封印的愿力反噬。”虚影喉结滚动，“我当年用她的血刻了碑铭，这是她自找的……可我没想到，她能撑这么久。”
李瑶的指甲掐进掌心。
命织草的金纹突然暴涨，绕着她的手腕缠了两圈，草尖指向石板底部那行被覆盖的铭文——她能“看”到，那里密密麻麻刻着的不是命纹，而是无数道愿誓，每一道都带着青璃的气息。
原来所谓“以自身为锁”，是把自己的魂魄拆成了千万片，每一片都锁着一缕被囚禁的愿力。
汤凛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掌心的掐痕：“在想什么？”
“如果唤醒她，守命阁的封印会弱。”李瑶声音发涩，“但可能害死她。如果不唤醒……”她闭了闭眼，“她已经受了千年苦，凭什么还要继续？”
虚影突然笑了：“你和她真像。当年她也是这样，明明自己疼得要死，还要替别人擦眼泪。”他的身影开始虚化，“我要散了，这具残念撑不了多久。记住——解碑者见命，你看到的‘命’，未必是真的。”
话音未落，虚影便如晨雾般消散。
祭坛重新陷入寂静，只剩石板上的命纹仍在流动，像条永远游不到尽头的河。
李瑶的指尖顺着命织草的指引，轻轻抚过石板底部的铭文。
草叶突然蜷缩成一团，金纹急剧闪烁，她的识海里炸开一串警告——那下面的愿力太磅礴，稍有不慎就会失控。
汤凛的冰剑自动飞回剑鞘，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冷汗打湿的碎发：“要试吗？”
“试。”李瑶望着石板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白衣影子，眼神突然变得锋利，“但不全解。”她捏了捏命织草的茎秆，灵植立刻抖了抖叶片，金纹顺着她的指尖爬上石板边缘，“先激活最外层的封印节点……看看青璃的反应。”
命织草的金纹触到石板的瞬间，暗金色的光突然暴涨。
李瑶望着石板上突然清晰起来的白衣轮廓，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步，可能是救，也可能是杀。
但她知道，有些选择，必须现在做。
（命织草的金纹在石板一角缠出个小小的漩涡，暗金色的光里，白衣女子的睫毛动了动。
）李瑶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命织草的金纹在石板边缘缠出第三个漩涡时，石面突然发出类似活物吐息的轻响。
暗金色光晕顺着草叶倒灌回她指尖，识海里传来灵植特有的安抚震颤——这是命织草在传递“节点激活成功”的信号。
“是谁……唤醒了我？”
这声询问像片飘进深潭的雪，轻轻砸在李瑶耳中。
她浑身一震，抬头时正看见石板中央的命纹突然扭曲成一双眼的形状，眼尾微挑，带着点千年未散的清寒，却又裹着层化不开的温柔。
“青璃前辈？”李瑶下意识前倾半步，被汤凛一把拽回身后。
他的冰魄剑不知何时已横在两人之间，剑身上凝结的霜花随着祭坛的震动簌簌坠落——整座祭坛突然开始摇晃，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细缝，暗金色愿力如挣脱牢笼的兽，顺着裂缝向外喷涌。
“不好！”
本已消散的白袍虚影竟又凝出半张脸，眉眼皱成刀刻的沟壑：“有人在外面启动了反制阵法！这守命碑是六界命轨的锁钥，封印松动半分都会触发千年前设下的杀局——”话未说完，虚影便被一道暴烈的愿力冲击波撞得支离破碎。
李瑶的太阳穴突突作痛，她能清晰感知到那些暴动的愿力正顺着石板往她经脉里钻，像无数根细针扎着神魂。
命织草的金纹瞬间暴涨，如藤蔓般缠上她的手臂、脖颈，最后“唰”地窜向祭坛边缘——这是灵植在主动分担她的压力。
“汤凛！”她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身侧，“护住我后背！”
汤凛的回应是冰魄剑突然迸发的刺目寒芒。
他屈指一弹，剑鸣声里裹着十二道冰刃，精准钉入祭坛四角的镇石——那是反制阵法的引动枢机。
冰刃触及镇石的刹那，原本沸腾的愿力竟被冻住三分，连震动都弱了几分。
“青璃前辈！”李瑶咬着牙，命核之力在丹田翻涌，她能感觉到命织草正在祭坛外围编织光网，每根草茎都泛着血似的红——这是灵植透支的征兆，“若您醒来，是否愿意助我们对抗命运的操控者？”
祭坛中央的眼瞳突然收缩。
石板下传来类似于琴弦崩断的脆响，紧接着是冗长的沉默，长到李瑶以为自己要撑不住时，那双眼终于缓缓睁开。
“若你真愿守护自由，我便为你开一条生路。”
这声音比之前更清晰，带着点少女的清润，却又沉得像压过千年积雪的古松。
话音未落，整座祭坛爆发出刺目白光。
李瑶被汤凛死死按在怀里，眼前只剩一片炫目的亮，却能清晰听见石板崩裂的脆响——那不是碎裂，更像某种桎梏被挣开的欢鸣。
“瑶瑶，闭眼！”汤凛的手掌覆上她的眼，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等光芒褪去时，李瑶的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金芒。
她仰头，正看见一道半透明的身影立在祭坛中央。
那人身着月白纱衣，发间玉簪的流苏垂落至腰，面容与李瑶在神魂中见过的女子重合——只是此刻她的眼神不再被雾气笼罩，清得能看见眼底翻涌的千年疲惫。
“青璃前辈……”李瑶松开汤凛的手，向前走了半步。
青璃转头看向她，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
可下一秒，她的目光突然凝在祭坛外的虚空，眉峰微蹙：“有人来了。”
李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原本空荡的祭坛入口处，不知何时浮起团青灰色的雾。
雾气翻涌间，隐约能看见道人影轮廓——比汤凛高些，广袖上绣着金线勾勒的命纹，正是守命阁禁止提及的“命轨司”服饰。
“是……命律尊者的传人？”李瑶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虚影消散前说的“解碑者见命，你看到的‘命’未必是真的”，此刻那团雾气里透出的威压，竟比之前的虚影更让她心悸。
青璃的身影突然开始凝实，原本半透明的指尖逐渐有了血色。
她转头看向李瑶，眼尾的泪痣在微光里忽明忽暗：“你带来的灵植，能暂时稳住愿力暴动。”她抬手，一道青色流光没入李瑶眉心，“这是我当年刻在碑底的破局诀，记好了——”
祭坛外的雾气突然暴涨，青灰色的光刃撕裂空气，朝着李瑶的后心劈来！
汤凛的冰魄剑几乎是擦着她的发梢斩出，冰雾与光刃相撞，发出刺耳的尖鸣。
李瑶借着这空隙回头，正看见那道人影从雾中走出——他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下半张紧抿的唇，而他腰间挂着的，竟是与命律尊者虚影腰间同款的命纹玉牌。
“小友，”面具下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这守命碑的封印，不是你能乱动的。”
青璃的手突然按在李瑶肩头。
李瑶这才发现，她的身影已完全凝实，月白纱衣上的暗纹正随着呼吸起伏，像是活过来的灵纹。
可她的指尖却冷得惊人，像块刚从冰窟里取出的玉：“别怕，”她轻声说，“我等这一天，等了一千年。”
青铜面具人的脚步顿住。
他的目光扫过青璃，又扫过李瑶腕间还在渗血的命织草，突然低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来……”
话音未落，青璃的身影突然泛起金光。
她的发间玉簪“啪”地断裂，碎成十二片玉蝶，绕着李瑶盘旋一周后，全部没入祭坛裂缝——那是在加固防御。
“走！”青璃猛地推了李瑶一把，“去碑后密室，我替你拖延！”
李瑶被汤凛拽着后退，却仍死死盯着青璃。
她看见女子的指尖开始虚化，像被风吹散的烟，可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亮：“记住破局诀，”她喊，“自由从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青铜面具人已举起手，掌心凝聚的命纹光团亮得刺眼。
汤凛拉着李瑶冲进碑后暗门的刹那，李瑶回头望了最后一眼——青璃正站在祭坛中央，张开双臂，像要拥抱什么。
她的身影正在消散，可她的唇瓣还在动，李瑶读懂了那口型：“谢谢。”
暗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李瑶靠在冰凉的石壁上，能听见外面传来剧烈的碰撞声。
汤凛的手覆上她的后颈，体温透过掌心传来：“没事了。”
可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青璃是否会真正帮助她？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究竟是命律尊者的传人，还是……
暗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像是有人受了伤。
李瑶攥紧命织草，草叶上的金纹突然亮起，映得她眼底也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