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张学良和谷瑞玉回到临时的爱巢。与郭松龄家中的冷峻简朴相比,这里显得温馨而旖旎。
谷瑞玉推开门,脸上还带着些许餐后的轻松,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想不到,你们参谋长是这么一个心细如发的人!”
张学良站在门外,脚步有些迟疑,满脑子都是父亲那不容置疑的威胁和郭松龄隐晦的告诫。
谷瑞玉回头,对他嫣然一笑:“进来呀!”
张学良这才迈步进屋,动作有些僵硬。两人各自摘下帽子,谷瑞玉顺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你刚才说什么?”张学良心不在焉地问。
谷瑞玉走上前,很自然地扶住他的手臂,柔声道:“我说,想不到郭参谋长是如此心细如发的人。”她顺手接过他的军帽,挂到衣帽架上,像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啊,那是你还不了解他。”张学良边脱外套边说道,“他厉害着呢,眼睛一瞪,没有人不怕他!”
谷瑞玉走向里屋,拉亮了灯,暖色的光晕洒在她身上:“我真羡慕你!”她说着,也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挂好,露出下面丰韵女人的曼妙身姿。“身边有这么个亦师亦友的同僚!”
张学良看着这个美丽动人的女人,眼神复杂,低声问:“你……身边就没有几个贴心的小姐妹?”
谷瑞玉走回他身边,诉说着戏班子里的现实与苍凉:“唱戏的,谁都想做主角!谁都想当红,她可能对你微笑,”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看透世情的讥诮,“可她更愿意看到你出门摔折腿,过河翻了船!”
说着,她已经把外套下的旗袍也褪去,只穿着一件丝质的性感内衣,光滑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她走到张学良身边,却发现他眼神闪躲,不敢直视。
“你怎么啦?”谷瑞玉察觉到他的异样,依偎过来,仰头问道,“吃饭的时候看你妙语连珠的,这会怎么了?”
张学良语气低落,心中有着难以排解的烦躁:“这顿饭吃得……不痛快。”
“为什么呀?”谷瑞玉不解,又顽皮地将张学良留下的军服衬衫拿过来,套在自己身上,宽大的衬衫更衬得她身形娇小。她笨拙地卷着太长的袖口,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张学良走到桌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沉默良久,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瑞玉啊!”
“嗯?”谷瑞玉抬起脸,还是一脸俏皮地看着神情凝重的张学良。她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公务上的烦心事,丝毫不知,那男人心中的烦心事的,正是她自己!
张学良避开她的目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句话:
“这顿饭,是咱们俩……最后的晚餐!”
于是谷瑞玉的表情变化开始了!俏皮笑容瞬间凝固,瞳孔微微放大,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仿佛没听清,或者不愿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随即,那惊愕迅速被一种尖锐的刺痛感取代,秀气的眉毛蹙起,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弯去,带着一种被突然背叛的不甘。
“不可能!不可能啊?!”她猛地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祈求,试图抓住一根不存在的稻草,“刚刚出门的时候,他们两口子不是还说,让我常来家坐坐吗?”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张学良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玩笑或转圜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他痛苦却沉默的侧脸,以及那紧抿的、透露出决绝的嘴唇。
这一刻,她明白了。事情已经严重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连张学良这个帅府公子也无法抗衡。一股巨大的心酸涌上心头,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努力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试图维持自己最后的优雅和尊严,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地问:
“他们……知道这件事情吗?”(这里的“他们”指郭松龄夫妇)
张学良不敢看她,低声道:“郭教官的意思,让我自己做决定。”
年轻的张学良此时羞愧难当,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即将被自己“抛弃”的女人。他不自然地来回扭了扭头,走到窗边,闭上眼,说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话:“是我不好,是我打扰了你的生活。”
他猛地转过身,强迫自己用无情而决绝的眼神看向她,仿佛这样才能斩断情丝:“你应该回到自己的舞台上去。”
谷瑞玉的表情此刻却无比精彩,此时无声胜有声!
女人看着他,眼神里先是巨大的像被利刃刺穿心脏的痛苦,随即,那痛苦化为了深深的失望,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男人;紧接着,失望又燃起了被欺骗、被辜负的怒火,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最后,所有这些激烈的情感,都沉淀为一种近乎死寂的悲哀和认命般的嘲讽。她的肩膀微微垮了下去,刚才那股强撑的优雅,此刻显得格外脆弱。
张学良被她这无声的控诉看得更加难受,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谷瑞玉不再看他,默默地转身,走到床边坐下,背影孤单而凄凉。
张学良试图安慰,或者说,试图让自己的决定显得更“合理”:“你不是热爱舞台吗?”
谷瑞玉猛地抬起头,眼中刚才压抑的怒火和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语气带着尖刻的讽刺:
“你把舞台想得太高尚了!那其实是你们男人的舞台!你以为如果没有男人的捧场,一个女人光凭唱功就能当红?”她冷笑一声,带着自嘲和破罐破摔的意味,“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清白!”
她内心不可控制的情绪开始撕碎她一切优雅美貌下的伪装,从最初的震惊伤心,转向了因爱而生的怒气。
张学良死气沉沉道:“我能理解……”
“你倒是够宽容!”谷瑞玉立刻打断他,语气之中幽怨至极,“你就一点也不吃那些男人的醋!”说这话时,她那双美眸死死盯着他,里面盛满了被情郎毫不在意的痛楚和讥诮,仿佛在说“是的!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张学良木然道,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能体谅……”他能想到的却是父亲的威胁和迫不得已。
“可我不接受你的体谅!”谷瑞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决绝。她爱他,此刻却恨他的“体谅”,恨他的“迫不得已”,这比直接的抛弃更让她感到屈辱和痛苦。她的脸上交织着爱而不得的疯狂和心如死灰的绝望,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但她立刻倔强地擦去。
“我爱你,汉卿!”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哭腔,“在没有遇到你以前,我以为我什么都不缺!金钱、捧场、男人的喜爱,我通通都不缺!是你让我觉得,在我的内心深处,竟然有这么温柔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忽然变得冰冷而试探,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
“你不用为难,如果你已经做了决定,那么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这儿,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助的。”
张学良却意有所指地说:“这么走,我不放心呐。”他真正担心的是如果谷瑞玉不按照父亲的意思连夜离开奉天,便有可能遭遇毒手!
而谷瑞玉却不明白这层含义,只以为是男人假惺惺的关怀,遂冷笑一声,话语像刀子一样甩出来:“呵!你能铁石心肠地做出这样的决定,还能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如果你是担心我将来的生计,那你放心好了,我有足够的钱可以养活自己!”语气里充满讽刺和疏离。
张学良被她的话刺伤,同时也被自己的愧疚淹没:“瑞玉,可是这个时候,我就这么把你推出去,我张汉卿算什么?一个杯水主义的政客?一个寻花问柳的阔少爷?”他试图解释自己的“不得已”,“是!我是要决定和你分开,但我不可以……”
“恰恰是你这种想要‘全身而退’的态度,让我寒心!”谷瑞玉厉声打断他,眼神里满是被侮辱的愤怒。
张学良被逼到墙角,只能抬出自己的身份加以解释,那也是抬出那无法反抗的压力,深吸了口气道:“我是张作霖的儿子,我做事必须要果断!”
谷瑞玉立刻反唇相讥,语气尖锐:“做错事也要果断?!”
张学良无言以对,他蹲在了床边,神情黯然,几乎是哀求道:“给我个机会……”(意指让他能妥善安排她离开,保她平安)
谷瑞玉彻底失望了,她看着这个蹲在自己面前、显得如此“痛苦”却又如此懦弱的男人,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你是决定者,我能给你什么机会?!”
说罢,她猛地站起身,抓过刚才披上的外套,甚至没完全穿好,就像逃离瘟疫一样,带着满心的伤痕、愤怒和彻底的绝望,匆匆摔门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张学良一人,保持着蹲踞的姿势,像一尊失败的雕像。门板撞击的余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