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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只慢悠悠道:“客人随意看,若要找什么书,吩咐伙计便是。”

沈沅卿环视一周,书架间并无他人,只有那个扫地的小伙计,眼神却格外灵动,不时瞥向他们。

“想找一本前朝孤本《金石录》,不知贵店可有?”她随意报出一个生僻书名。

秦先生修补书页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起头,透过老花眼镜打量着沈沅卿,他的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的锐利。

“《金石录》?”他推了推眼镜,“那可是难得的珍本,小店似乎曾有过,可惜早已售出。姑娘来晚了。”

“是吗?”沈沅卿走近柜台,目光扫过他正在修补的书页,似是随意道,“那真是可惜。听闻贵店不仅售书,誊抄修补的手艺也是一绝?尤其擅长仿古做旧?”

秦先生放下手中的镊子,缓缓直起身:“姑娘这话是何意?小店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正经生意?”沈沅卿微微一笑,指尖在柜台光滑的木质表面轻轻划过,“不知需要多少本‘正经生意’,才抵得上将作监里流出的那些金疙瘩?”

话音落下的瞬间,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扫地的小伙计猛地站直了身体,眼神瞬间变得警惕锐利。

秦先生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而逝。

他沉默地盯着沈沅卿,足足过了十几息,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了几分:“姑娘究竟是谁?”

“一个能帮你们‘烛龙’大人解决麻烦的人。”沈沅卿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老夫不知姑娘在说什么。”秦先生垂下眼,重新拿起镊子,手却很稳,“若是无事,姑娘请回吧。小店还要做生意。”

他在装傻。

但那一瞬间的震惊和杀意,瞒不过沈沅卿,看来他们找对地方了。

“既然先生不知,那便算了。”沈沅卿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从袖中取出那枚合拢的龙凤玉佩,放在柜台上。

“对了,昨日偶得此物,看着精巧,却不知来历。先生见多识广,可否帮忙鉴赏一二?”

玉佩落在木质柜台上,发出轻微一声脆响。

秦先生的目光猛地钉在那玉佩上,拿着镊子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差点将镊子掉落。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那瞬间的惊骇和贪婪,无比真实。

他认得这玉佩,而且极其渴望。

“这,这是……”他声音干涩,伸手想去拿,又强行忍住。

“哦?先生认得?”沈沅卿故作惊讶。

秦先生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目光却依旧死死黏在玉佩上:“不,不认得。只是看着颇为贵重。姑娘从何处得来?”

“捡的。”沈沅卿轻描淡写,拿起玉佩,重新收回袖中,“既然先生不认得,那便告辞了。”

她清晰地看到,收回玉佩时,秦先生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沈沅卿不再停留,带着卫七,转身走出澄心堂。

身后,那秦先生和小伙计的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将她的背影刺穿。

直到走出书画街,坐上马车,她才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小姐,他们……”卫七语气凝重。

“他们不会轻易放我们走了。”沈沅卿冷声道,“绕路,甩开他们。”

出门前,她已经让招云转移去了最后那个备用点,没有她的信号,绝不可露面。

“是!”马车刚驶回青柳巷口,沈沅卿便察觉不对。

太安静了。

平日虽也僻静,但总有零星人声,此刻,却死寂得如同坟墓。

巷子深处,他们那小院的方向,隐隐有烟尘升起。

“停车!”她低喝。

马车尚未停稳,她已跳下车,和卫七闪身躲入巷口一棵老树后。

只见院门大开,十数名身着褐色劲装并非官兵打扮的汉子,正粗暴地将院中的东西一件件搬出,砸毁,甚至纵火焚烧,招云精心打理的那些花草,被践踏得一片狼藉。

他们在抄她的院子,光天化日之下。

卫七瞬间绷紧了身体,手按上了刀柄。

沈沅卿死死按住他的手臂,指甲掐进他衣服里。

不能冲动,对方人多势众,而且如此肆无忌惮,必有依仗。

为首的是一个面色冷硬的中年汉子,腰间佩刀,正指挥着手下:“仔细搜!任何纸张、信件、可疑之物,一律带走!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东西找出来!”

他们在找玉佩,或者说,找玉佩里的绢纸。

是澄心堂的人?还是那“失主”派来的?

眼看他们就要搜到主屋卧房,那绢纸藏在沈沅卿身上,但卧房暗格里,还藏着一些来不及转移的与高顺联络的纸条。

一旦被发现……

沈沅卿正思索着对策却听一声清斥从巷口传来。

“住手!”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竟是一名穿着绛紫色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他身后跟着的,却是真正隶属于京兆尹衙门的官差。

那太监勒住马,扫了一眼狼藉的院子,细长的眼睛里寒光一闪,尖着嗓子道:“何处狂徒,天子脚下,竟敢私闯民宅,毁物纵火!给咱家拿下!”

那些褐色劲装汉子显然没料到会惊动宫里的人和官差,一时都有些慌乱。

为首的中年汉子硬着头皮上前:“这位公公,我等乃是奉……”

“奉谁的命也不行!”那太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拂尘一甩,“京畿重地,自有王法!尔等形同匪类,再敢抗命,格杀勿论!拿下!”

官差们立刻持刀涌上,两方人马顿时对峙起来,剑拔弩张。

这太监是谁的人?竟来得如此巧合,是谢昭?还是高顺?

那中年汉子脸色变幻,似乎极不甘心,但看着对方人多势众,且打着官家的旗号,终究不敢硬抗,咬牙道:“我们走!”

褐色劲装汉子们悻悻收队,迅速退走。

那太监冷冷看着他们离去,并未让人追击,只是对京兆尹的捕头吩咐道:“清点损失,登记在册。咱家会如实回禀干爹。”

干爹?他是哪个大太监的干儿子?

他拨转马头,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沈沅卿他们藏身的老树方向,并未停留,带着官差们也很快离去。

巷子再次恢复寂静,只留下被砸得稀烂的院子和袅袅青烟。

沈沅卿慢慢从树后走出,看着一片狼藉的“家”,心脏冰冷地跳动着。

谢昭……

是他吗?

他先用雷霆手段护她昨夜周全,又用这种官面上的方式替她解今日之围,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份“像故人”的柔软,和他展现的深沉算计,究竟哪个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