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序者那中性而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这片由无数神只棺椁构成的死寂空间中漾开细微的涟漪。他\/她的问题,直接穿透了洛辰层层设防的心神,指向了他一路走来所有困惑与挣扎的核心。
“为何会背负‘遗神’之债,为何会执掌‘寂灭’权柄,为何会在此刻,踏入这片众神沉眠之地……”
洛辰背靠着冰冷棺椁,灵魂深处因承载秘密而产生的刺痛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他迎着守序者那兜帽下深邃无波的目光,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体内依旧空虚,气息依旧紊乱,但他的眼神却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锐利。
“我所经历的一切,从被迫签订银行契约,到意外获得寂灭权柄碎片,再到如今知晓神陨秘辛……都不是偶然,对吗?”洛辰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并非提问,而是陈述一个正在被验证的猜测。
守序者微微颔首,那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偶然与必然,在规则的尺度下,界限本就模糊。你所见的‘偶然’,或许是更高层面‘必然’的细微体现。”他\/她抬起一只笼罩在灰袍中的手,指向周围那无数散发着惨白微光的棺椁,“这些沉眠者,他们也曾认为自己掌控命运,是规则的制定者与享用者。直至那场席卷一切的‘风暴’来临,他们才惊觉,自己或许也只是更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棋局?”洛辰捕捉到这个词汇,眉头微蹙,“谁的棋局?遗神银行?还是那背叛的烈阳主神赫利俄斯?”
“他们?”守序者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嘲弄?或许是洛辰的错觉。“赫利俄斯,不过是一个在绝望中选择了背叛,最终却也未能逃脱棋子和祭品命运的可悲者。至于遗神银行……”
守序者的话音顿了顿,那模糊的面容似乎正透过兜帽的阴影,审视着洛辰灵魂深处那银行监管等级的烙印。
“银行,更像是一个……工具。一个精密、冰冷、遵循着既定规则运转,旨在‘收割’与‘整合’的工具。它的背后,存在着更古老的意志。我们……暂时称其为‘织网者’。”
织网者!
这个称谓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了洛辰的意识。它不像“神只”、“恶魔”或任何已知的存在称谓,带着一种超越具体形态的、纯粹的谋划与操控意味。
“织网者的目的?”洛辰追问,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感觉自己正在揭开覆盖在世界真相之上最厚重的那层帷幕的一角。
“重构规则,或者说……‘回收’规则。”守序者的声音平铺直叙,却说着足以让任何知晓其意义的存在为之战栗的话语,“你所知的神灵力量源于信仰,信仰锚定权柄,权柄执掌规则。这是一个自神陨纪元之前就已存在的、相对稳定的循环体系。但‘织网者’认为,这个体系……效率低下,且充满了不可控的变量,比如神只的私欲,信仰的驳杂,权柄的争夺。”
“所以,他们推动了‘神陨纪元’?”洛辰感到一股寒意自脊椎升起。如果连烈阳主神的背叛,都只是某个更庞大计划中的一环……
“永恒契约的缔结,本身就是一个诱饵,一个旨在将绝大多数古神权柄与信仰体系纳入一个‘标准化’框架的尝试。”守序者缓缓道来,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古老史实,“赫利俄斯的背叛,是计划的关键引爆点。契约崩毁产生的冲击,不仅重创了当时依赖契约维系神系稳定的古神们,更使得他们的权柄与信仰变得……‘松散’,易于被特定的‘工具’捕捉和吸收。”
“遗神银行……”洛辰瞬间明悟。银行收购古神信仰债权,向凡人放贷神力,其终极目的吞噬所有神只权柄……这一切的背后,竟然是为了服务于那个所谓的“织网者”,为了“回收”和“重构”规则!
“可是,这与我何干?”洛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只是一个意外卷入的凡人,即便有些特殊,又如何能与这种跨越纪元、以神只为棋子的宏大阴谋产生如此深的纠葛?
守序者的目光,落在了洛辰灵魂深处,那枚沉寂的“契约精神”天赋,以及那被冻结的“债主之眼”上。
“你的‘契约精神’天赋,并非凡俗之物。它是‘织网者’体系下,一个极其罕见的、能够完美适配并优化‘规则契约’的‘接口’。拥有这种天赋的灵魂,是银行系统最理想的……‘载体’与‘催化剂’。”守序者的话如同重锤,敲打在洛辰的心上。
“载体?催化剂?”
“承载不断增长的债务与神力,催化银行规则与外界信仰、权柄的融合与吸收过程。”守序者解释,“简单来说,银行选择你,并非完全随机。你的天赋,让你成为他们放牧‘信仰羊群’、回收‘权柄碎片’的绝佳牧羊犬……或者说,一个能够自我优化、不断增值的‘优质核心资产’。”
洛辰沉默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运气不好,才被银行盯上。现在看来,他的“特殊”,反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会被卷入这场漩涡。银行看中的,不仅仅是他可能的还款能力,更是他这具灵魂“容器”本身的特性!
“那寂灭权柄呢?”洛辰抬起手,指尖一缕灰黑色的气息缭绕,带着终结与归墟的意蕴,“这总该是个意外了吧?”
“是意外,也是必然的反击。”守序者的目光投向虚无,仿佛穿透了千棺甬道,看到了星陨之墟深处那寂灭王座的残骸。“‘织网者’的计划并非完美无缺。契约崩毁引发的规则风暴,也催生了一些他们无法完全掌控的‘变数’。‘寂灭’,便是其中之一。它是终结,是归墟,是一切有序与无序的最终归宿,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对‘织网者’那种试图掌控一切、重构一切行为的……终极‘否定’。”
“守墓人,以及我们这些‘守序者’,便是依托于这类‘变数’而存在的守望者。我们看守污染,维持某些古老规则的平衡,试图在‘织网者’的巨网中,保留一些……其他的可能性。”守序者第一次明确提到了自身的立场。
“所以,我获得寂灭权柄,是你们……或者说,是‘寂灭’本身,对‘织网者’计划的一种干扰?一种选定的‘反击’?”洛辰感到一阵荒谬。自己竟然成了两个难以想象的庞大存在之间博弈的焦点?
“可以这么理解,但又不完全正确。”守序者微微摇头,“寂灭本身并无意识,它只是一种规则趋向。是你的灵魂特质,你与银行的深度绑定,以及你在绝境中展现出的某种……契合寂灭本质的特质,共同作用,才吸引了这块权柄碎片的靠近。你既是银行选中的‘载体’,也成为了寂灭规则在当前纪元选中的‘代行者’之一。这两种截然相反、甚至彼此敌对的力量,以你的灵魂为战场,达成了某种危险的平衡。”
守序者的话语,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了洛辰处境的核心矛盾。他既是银行的“资产”,又是对抗银行背后意志的“武器”候选人。这简直是一个无法挣脱的死循环!
“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做?”洛辰直接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知道了真相,并不意味着找到了出路。相反,他感觉前路的迷雾更加浓重,危险也更加巨大。
守序者沉默了片刻,那悬浮在白玉棺椁上方的纯净白色光晕,似乎随着他\/她的沉默而微微波动。
“找到‘因’的起点,或许能找到打破循环的契机。”守序者终于再次开口,“‘织网者’并非全知全能,他们的‘网’也存在节点,存在脆弱的连接点。你需要做的,不是在力量上与整个体系硬撼,那是螳臂当车。你需要做的,是找到那些关键的‘节点’,理解‘网’的编织规律,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切断其中关键的几根线。”
“关键的节点?”洛辰若有所思。他想到了遗神银行那看似无懈可击的规则体系,想到了烈阳主神赫利俄斯在背叛中扮演的角色,想到了《神陨之诗》残卷中蕴含的关于契约崩毁的根源信息……
“例如,彻底弄清‘永恒契约’崩毁的每一个细节,找到赫利俄斯背叛的真正原因和背后推动力,这或许能让你找到‘织网者’在历史中留下的第一个清晰手印。”守序者提示道,“又或者,深入理解你灵魂中‘契约精神’天赋的本质,它既然能被银行利用,或许也能被你反向利用,找到银行规则体系的漏洞。”
守序者抬起手,指向洛辰灵魂深处那枚轮回烙印。“而你拥有的‘往生之序’凭证,以及你正在凝聚的,融合了寂灭、余烬与轮回的力量体系雏形,是你跳出既定棋盘,不被完全掌控的关键。它们不属于‘织网者’预设的体系,是你的‘变数’。”
“维护轮回平衡,净化古老污染,这既是《寂灭守望契约》赋予你的责任,也是你积累‘变数’力量,加深对规则理解的途径。”守序者最后说道,“在这片星陨之墟,在这座众神沉眠之地,还埋藏着许多神陨纪元遗落的秘密和力量碎片。利用你的权柄,去探索,去吸收,但务必警惕……‘织网者’的视线,从未真正离开。”
话音落下,守序者的身影开始变得愈发模糊,仿佛要融入周围的死寂背景之中。他\/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白玉棺椁上方的纯净光晕,身影彻底消散,只留下余音在洛辰心底回荡。
“遵循你的道路,承载寂灭与往生之缘的存在。记住,真正的危险,往往并非来自正面的毁灭,而是那无形无质、潜移默化的……‘编织’与‘同化’。”
守序者消失了,千棺甬道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只有无数棺椁散发着惨白的微光,如同星辰点缀在死亡的幕布上。
洛辰独自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守序者的话语信息量巨大,几乎重塑了他对自身处境和这个世界底层逻辑的认知。从一枚意外的棋子,到成为两股庞大意志博弈的焦点,这种身份的转变带来的不是骄傲,而是沉甸甸的压力与紧迫感。
“织网者……回收规则……”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中余烬之辉的微光重新开始闪烁,不再是之前的黯淡,而是带着一种锐利的、试图剖析万物的锋芒。
他明白了,单纯的躲避债务、提升力量,或许能解决一时之困,但无法从根本上摆脱这巨大的漩涡。他必须主动出击,去探寻那“因”的起点,去找到那张笼罩世界巨网上的“节点”。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周围的棺椁,那些陨落古神的残留信息碎片,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哀鸣,而可能是一条条指向历史真相、指向“织网者”行动轨迹的线索。
首先,他需要恢复力量。
洛辰盘膝坐在那具雕刻着“远星观测者”阿尔法瑞斯信息的棺椁旁,闭上眼睛,开始全力运转体内那微弱的力量体系。寂灭权柄在沉寂中缓缓汲取着周围虚空中的终结之意,轮回烙印散发着平和的气息抚慰灵魂创伤,余烬之辉则如同星火,一点点重新点燃,辅助他梳理着体内紊乱的规则之力。
同时,他的意识沉入灵魂深处,开始重新审视那沉寂的“契约精神”天赋,以及那被银行规则冻结的“债主之眼”。既然这是“织网者”体系下的“接口”,那么理解它,掌控它,甚至……改造它,或许将成为他未来破局的关键一步。
千棺甬道中,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洛辰如同一个沉入深海的潜修者,在众神的墓园里,默默地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并规划着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斩网之路。
他清楚,当他再次离开这片暂时安全的避风港时,他将要面对的,将不仅仅是银行的追债员、烈阳祷团的杀手或是深渊的魔物,而是那隐藏在幕后的、编织了纪元悲剧的……无形之手。
星墟的黑暗依旧浓重,但洛辰眼中,已亮起了一丝决绝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