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高伴伴,凌析提出,虽然不是完整尸体,但这个灯笼也要进行进一步检验,要将之带回刑部。
这一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
严崇脸色冰寒,一挥手,他身后几名如狼似虎的监察卫番役就上前要接管那覆盖着黑布的担架。动作蛮横,丝毫没把旁边的刑部众人放在眼里。
“干什么!抢功啊?!”岳辰独臂一横,像座铁塔似的挡在担架前,吊着的膀子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势,瞪着眼吼道,“这他娘的是凶杀案!尸首归我们刑部勘验!这是规矩!”
“你们监察卫的手也伸得太长了点吧?”
严崇眼皮都没抬,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涉及谋逆大案,惊扰圣听,按制,当由监察卫接管。岳指挥,你要抗命?”
“放你娘的……”岳辰气得差点骂出脏话,脖子都涨红了,“哪只眼睛看见谋逆了?不就一块破铜牌?谁知道是不是你们……”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怀疑铜牌来路不正。
“岳头儿,”凌析适时地插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严副使也是职责所在,理解一下。来来来,让一让……”
她把岳辰扒拉到后边,语气平和,仿佛在打圆场,但下一句就转向严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不过严副使,这灯笼……呃,这‘邪物’,若不经仵作仔细勘验,厘清死者身份、致命伤、凶器手法,贵司即便带回去,又如何判断其是否真与‘谋逆’有关?”
“万一……凶手只是个变态,随手捡了块铜牌塞进去混淆视听呢?您这要是兴师动众报上去,最后查出来是个疯子所为,岂不……有损监察卫明察秋毫的威名?”
她这话听起来句句在理,还为对方着想,实则挖了好几个坑。旁边几个竖着耳朵的官兵甚至忍不住偷偷点头。
严崇被噎了一下,细长的眼睛扫过凌析,寒光一闪。他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机锋。
岳辰立刻领会,马上接腔,嗓门更大:“就是!老子们干脏活累活验明正身,你们再来摘桃子也行啊!现在抢个什么劲儿?怕我们查出点什么不该查的?”
严崇脸色更冷,正欲发作,一直沉默旁观的邢司业终于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好了。”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严崇:“严副使,案发地非诏狱,尸身勘验乃刑部职责之首。监察卫若有疑议,可派员在场监看。一应验状,自当抄送贵司。”
“若确系涉及谋逆,刑部断无隐瞒之理。然,程序不可废。”
严崇盯着邢司业看了几秒,又冷冷瞥了一眼梗着脖子的岳辰和一脸“我很讲道理”的凌析,心知再争下去也是僵局,反而落人口实。
他重重哼了一声:“既如此,便依邢侍郎。赵干!”
“卑职在!”旁边一名监察卫小旗应声出列。
“你随刑部的人回去,寸步不离,给本使看好了!”严崇语气森然,意有所指。
“是!”
无人在意的角落,岳辰得意地冲严崇背影撇了撇嘴,凌析悄悄对岳辰眨了眨眼。
最终,在那名唤作赵干的监察卫小旗“贴身陪同”下,那盏“人皮灯笼”,被小心翼翼地移送回了刑部衙门物验房的仵作房。
此刻物验房内,灯火通明。
数盏牛油大蜡烛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也映得墙壁上悬挂的各种验尸工具影子幢幢,平添了几分肃杀。
“小凌子,岳小子,把这‘宝贝’抬到台子上,轻点儿!”宋师傅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早已听说了案情大概,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岳辰虽吊着胳膊,仍和谢前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那覆着黑布的担架抬上房间中央那张宽大、冰冷、布满划痕的石台。
揭开黑布的瞬间,连久经场面的宋师傅,眼角也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心神。
“造孽啊……真是造孽……”他喃喃道,戴上厚厚的麂皮手套,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凌析也已穿戴整齐,站在台侧,目光沉静。
“宋师傅,开始吧。”
“嗯。”宋师傅点头,率先上前。
他那双看似枯瘦的手,此刻却灵活而精准地开始检查人皮的每一个细节。
凌析在一旁协助,不时低声交流。
岳辰持刀守在门口,既是警戒,也是不忍多看。
谢前则强忍着不适,准备好纸笔和各类容器,负责记录和取样。
宋师傅的指尖先是轻轻划过人皮背脊中线那几乎看不见的缝合处,又仔细检查了四肢与躯干分离的切口,脸色越来越沉。
良久,他直起身,看向凌析,声音低沉而肯定:
“小凌子,你看得没错。这剥皮的手艺……邪门得很,也高明得很。”
他指着切口解释道:“寻常剥皮,无论是屠夫宰牲还是酷吏施刑,总会有拉扯、撕裂的痕迹,刀口也难免毛糙。但这具……”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刀口平滑如镜,边缘整齐得像是用尺子比着划出来的。”
“尤其是这背部的缝合,针脚细密均匀,对合得天衣无缝,皮下缝合,表皮几乎不见线头……这手法,老夫活了大半辈子,闻所未闻!”
他总结道:“凶手用的绝非凡铁,是极薄、极锋利的专业刀具,而且……他对人体的筋膜、肌肉层次了如指掌,下刀精准,游刃有余。”
宋师傅的话,让房间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低了几分。
一个拥有顶尖外科技艺的变态凶手,这个结论愈发清晰,也愈发令人心寒。
凌析凝重点头,取来了她那套刚刚完成不久的宝贝——一个镶嵌在黄铜支架上的、打磨得极其光滑的天然水晶凸透镜。
这就是传说中的——手搓显微镜!
当然,没有那么高的倍率,但她已经尽力了,天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难做。
凌析将透镜对准背脊缝合处,调整好角度和烛光。
透过镜片,视野被放大数倍,缝合的细节纤毫毕现。
那缝合线并非丝线或棉线,而是一种半透明的、略带淡黄色的、表面有细微螺旋纹理的材质,与周围组织紧密结合。
“宋师傅,您来看。”凌析让开位置。
宋师傅凑过去,眯着眼看了半晌,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这……这不是普通的缝线!这是羊肠线,而且是……特制的羊肠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