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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守村人地府转正记 > 第150章 糖纸与金牙:一个关于爱与记忆的朝圣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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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糖纸与金牙:一个关于爱与记忆的朝圣之旅

福喜的声音都变了调,一个箭步冲过去,也顾不上自己光着的脚,小心地把老人连扶带架地挪到墙边没碎片的地方。他强压着喉咙里翻涌的酸楚和眼底的热意,蹲下身,一片一片地去捡那些闪着寒光的碎玻璃。

就在他手指碰到最大那片月牙形的碎玻璃时,目光猛地定住了!碎片下面,压着一个用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旧手帕紧紧裹着的小包。手帕被碎玻璃划破了一角,露出里面深蓝色的塑料袋。他手指颤抖着,一层一层揭开。一个暗红色的、印着银行标志的塑料存折本露了出来。

福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哆嗦着手翻开那本薄薄的存折。里面夹着一张叠得小小的纸条。他屏住呼吸,像拆炸弹似的,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已经发黄、边角都磨得起毛的纸条。

纸条上,是王翠香大娘那熟悉的、有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的字迹。墨水因为时间太久和不知道被摩挲了多少回,已经有些晕开了,变得模糊,可那几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福喜的眼睛里:“给福喜娶媳妇用!!!”

眼泪,毫无预兆地、像开了闸的洪水,猛地冲出了眼眶,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他死死攥着那张小小的纸条,手指头捏得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就算记忆已经开始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里流走,沉进无边的黑暗;就算最亲的老伴儿已经躺进了冰冷的黄土;大爷和大娘心里头最深处、最沉甸甸也最柔软的牵挂,还是他。这本薄薄的存折和这张小小的纸条,是他们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为他点亮的一盏灯。

病魔像附骨的蛆虫,无情地啃咬着董盛福仅剩的那点清醒和力气。他走路开始打晃,脚底下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

去年冬天,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撒鸡食,谁也没想到,毫无征兆地,他整个人像根被锯断的木头桩子,直挺挺地就往前倒了下去!“咚”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冰冷的石头台阶上!福喜听到动静冲出来,魂儿都快吓飞了。更让他心碎的是,老人嘴里,两颗门牙生生磕飞了,鲜红的血一下子涌出来,染红了他花白的胡子和冰冷的石头台阶。

福喜连一秒钟都没犹豫,背起已经不省人事的老人,直奔县城最好的医院。董盛福出院后,清醒的时候老问,喜子你看我牙齿漏风不?

于是福喜带盛福去了牙科,选用了光泽最好的黄金,给董盛福镶上了两颗新门牙。等董盛福从麻药劲儿里缓过来,对着诊所的镜子看到自己嘴里那两颗明晃晃的金牙时,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接着,在福喜紧张又期待的目光里,他竟然咧开嘴,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无声地笑了。

可惜,阿尔兹海默症的黑雾早已吞噬了一切。这两颗金牙,非但没能成为救命的船,反而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把董盛福推进了认知的混沌泥潭。

“董盛福”这个名字,还有跟这个名字绑在一起的所有事情——他站了大半辈子的讲台,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村小学,他相依为命的老伴儿王翠香——都像被一阵狂风吹走的沙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能死死抓住的,只剩下两个名字,像快淹死的人抓住的两根救命稻草:“董盛顺”和“董福喜”。

他固执地、不容任何人反驳地认定,自己就是董盛顺的魂魄!是那个平时看着傻呵呵、可到了山摇地动要人命的时候,能豁出命去救下全村老少的大英雄“守村人”的魂魄!

他顶替了董盛顺的名字,也顶替了他那金光闪闪的门牙,甚至开始顶替他那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传奇人生”。

于是,那些光怪陆离、听着像天方夜谭的“故事”,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从他干涸混乱的记忆河床里汹涌地冲了出来,带着一种错位的鲜活和固执的“真实感”:

“顺哥!顺哥你听我说!”他有时会对着空荡荡的墙壁激动地比划,嘴里那两颗金牙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发亮,“你是没瞅见!我跟那个德国佬舒尔茨,在临海!好家伙,那海鲜!大螃蟹的钳子,比咱家灶台上那口大铁锅的锅盖都大!他那啤酒方子,啧啧,绝了!连下头…下头都眼馋,想弄过去呢!”

“泰山?哎哟喂!”他拍着大腿,一脸后怕的样子,“始皇帝那脾气,嚯!跟点着了捻儿的炮仗似的!天都黑压压的!要不是我老董…咳咳…我董盛顺!豁出这张老脸陪他搓了八圈麻将,把他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你们几个小崽子,骨头渣子都得给那怒火烧成灰!”

“兵马俑?嗐!那算啥!”他摆摆手,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云淡风轻,眼神却空洞地望着远处,“我跟冠军侯霍将军,那都是老交情了!在金城,我们对着月亮喝过酒,聊过天!他说…他说他在平山湖那地方,留了个物件儿,给有缘人…”

这些听着荒诞离奇的故事,现在回头想想,哪里是什么“魂魄”通灵或者前世记忆?

那是一个被阿尔兹海默症死死困在记忆废墟底下的老人,在意识的迷宫里绝望地左冲右突时,把福喜偶尔回家跟他念叨的新鲜事儿、电视里一闪而过的纪录片镜头、心底深处对侄子在外头“冒险”的揪心担忧、还有自己年轻时或许也曾偷偷做过的远行梦……所有零零碎碎的东西,一股脑儿打碎、搅和在一起。

然后,用他对福喜那份沉甸甸的、浸到骨子里的爱当粘合剂,笨拙地、固执地重新捏合在他自封的“董盛顺魂魄”这个虚幻的壳子上。他把对福喜的担忧、说不出口的祝福、还有没能陪着孩子走南闯北的遗憾,一股脑儿地塞进了这些混乱不堪的“生命故事”里,成了他最后的精神支柱。

直到几个月前,现实彻底崩塌。董盛福的身体也撑不住了,大小便完全失禁,成了一个彻底需要人伺候的躯壳。曾经那个走路带风、眼神锐利的董校长,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需要福喜日夜擦洗、更换尿布、喂食流食的枯瘦老人。

福喜看着这一切,心被碾成了粉末。绝望像潮水一样漫上来的时候,一段蒙了厚厚灰尘的记忆,突然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很多年前,董盛福身体还硬朗的时候,他喜欢在夏天的晚上,坐在院子里,摇着那把破蒲扇,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有一次,他看着满天密密麻麻的星星,声音飘乎乎的,带着点遥远的念想:“喜子啊,”他吐出一口烟,烟雾绕着他的脸,“你大爷我,这辈子,教了一茬又一茬的学生,守着咱这东庄村,也算没白活。可要说有啥念想,那就太多了…想去趟临海尝尝袋装的啤酒、去趟泰山去拜拜老奶奶、去趟渭城瞅瞅兵马俑、去趟...”

董盛福越说越兴奋,好像马上就可以实现一样,最后他看向星空,幽幽开口道:“一定要去趟西藏!站在那喜马拉雅山顶上,离老天爷近点儿,好好瞅瞅咱们国家跟印度的那条线,到底是啥样!”

他的眼神在烟雾后面变得有点模糊,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哽咽:“要是…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能在上头…遇见你盛顺爹…我也好跟他显摆显摆…告诉他…咱福喜出息了!是大学生!在大城市扎下根了!娶了个顶好的姑娘!日子…过得可红火呢!”

就是为了这句深埋心底几十年的愿望,为了不让这个如父如师、如今却被困在遗忘深渊里的老人,抱着这辈子最大的遗憾离开,董福喜咬着牙,做出了决定:他要带“盛顺爹”去旅游!

在他彻底沉入那片无知无觉的黑暗之前,带他亲眼去看看那片只在梦里出现过的世界屋脊!带他去“见见”董盛顺!

于是,才有了这趟“地府任务”。

刘晓真真切切地拆二代,舅舅有上市企业,重点是他舅没有儿子,一直让刘晓去他公司上班。刘晓不乐意,属于不好好“玩”就要回家继承家产的那种。为了这次旅行,刘晓也是真出力,把他舅家旗下关联的子、孙公司的对公户都开在福喜名下,置换条件是旅游结束要去公司上班。

霍盈方婉婷的好朋友,医院护士。从婉婷那听说福喜的故事后,决定用年假帮福喜和盛福完成任务;

方婉婷,福喜的女朋友,虽然不是什么大美女,但在盛福和福喜眼里方婉婷就是人间仙女。

他们在知道了全部揪心的真相后,没有半点犹豫,带着满心的同情和说不出的敬意,默默地、默契地加入了这个沉重而温暖的谎言。

他们陪着福喜,带着那个时而糊涂得认不清人、时而又能短暂清醒片刻、但始终坚信自己就是那团“董盛顺魂魄”的董盛福老人,踏上了这趟横穿大半个中国、浸透了悲怆与深沉告别的远行。

然而,通往世界屋脊的路,既是朝圣的路,也是炼狱的路。稀薄得像不够吸的空气、长得望不到头的跋涉、还有那没完没了、能把人骨头架子颠散的剧烈摇晃……这一切都在疯狂地榨取着董盛福早已油尽灯枯的生命。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清醒的时候像金子一样少,身体也像秋后的蚂蚱,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失去了最后一点活气儿。

在平山湖大峡谷那会,他们刚刚合力解开了霍去病将军留下的古老诗谜、本该被成就感和发现秘密的兴奋填满的地方,董盛福的生命之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一阵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挣扎之后,老人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像断了所有提线的木偶,软绵绵地瘫倒在福喜紧紧搂着他的臂弯里。他枯树枝一样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浑浊的眼睛还微微睁着,却像蒙了厚厚灰尘的玻璃球,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的灰白。没留下一句遗言。

最后那一丝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像风里最后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峡谷苍茫的冷风里。

董福喜抱着怀里那轻飘飘的、只剩下一丁点残温的身体,站在亿万年前大地撕裂开的巨大伤口里,站在霍去病将军跨越时空留下的谜题旁边,喉咙里挤出了野兽受伤般的、绝望而凄厉的哀嚎!

那哭声撞在狰狞的怪石上,在空旷得吓人的峡谷里横冲直撞,最终被冷漠的风撕扯得七零八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知道,聂拉木还没到,终点还在远方,但他生命里最后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他的“盛顺爹”,他的旅程,已经在这一刻,永远地画上了句号。

巨大的悲痛像黑色的冰水,瞬间把他淹没,冷得刺骨,憋得他无法呼吸。可在这灭顶的绝望深处,竟然也诡异地冒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一种终于不用再眼睁睁看着至亲在遗忘和病痛的泥潭里苦苦挣扎的、带着罪恶感的解脱。

在刘晓和方婉婷无声的帮助下,福喜在当地一个简陋却透着人间温情的殡仪馆里,送别了董盛福。

当那具承载了太多苦难和温情的躯体在烈焰中化作灰白的尘埃时,福喜一直安静地守在炉口旁,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陪着大爷走完这尘世间的最后一程。

他伸出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从尚有余温的骨灰里,仔细地、一颗一颗地,拣出了那两颗已经被高温烧得发黑、有些变形、却依然带着金属沉重感的金牙。

他将这两颗连接着父亲与大爷、承载了太多错位人生与记忆的金属,连同他最亲的大爷的骨灰,一起,轻轻地、郑重地装进了一个他自己挑的、没有任何雕饰的松木盒子里。

车子再次发动,引擎的轰鸣听起来格外疲惫。座位上多了一个沉默的松木盒子。

董福喜还是会习惯性地在颠簸时抬眼望向车顶,在转弯时瞥向后视镜,仿佛那里还飘着一团温暖的、能给他指路、给他壮胆的金色光芒。

刘晓、霍盈和方婉婷,也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没人再提“董大爷”,只是把目光里更多的担忧和无声的支撑,投向那个紧握方向盘、沉默得像块山岩的男人。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能拧出水的寂静,只有引擎吃力的嘶吼和车身与恶劣路面的搏斗声在固执地回响。

车子像一头伤痕累累、跋涉了万水千山的巨兽,喘息着,终于停在了聂拉木边境线旁一块相对开阔的高地上。巍峨连绵的喜马拉雅山脉如同沉睡的远古巨神,沉默地支撑着头顶的天空。

那条无形的、却又重若千钧的国境线,就静静地躺在脚下的深谷和对面的山脊之间。

寒风,凛冽得如同西伯利亚荒原刮来的冰刀,毫无遮拦地撕扯着董福喜单薄的冲锋衣,发出猎猎的声响,仿佛要将他连人带魂一起卷走。他推开车门,刺骨的寒风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他小心翼翼地从副驾驶座上捧起那个朴素的松木骨灰盒,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抱着世上仅存的温暖,也像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支撑。他一步一步,踏着布满砾石和枯草的地面,独自走向悬崖边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大爷!”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崩塌,董福喜发出一声受伤孤狼般的凄厉嘶吼,“你看,我们到了。这就是喜马拉雅山。你念叨了一辈子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连绵起伏、沉默如巨人的雪峰,望向那条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国境线,声音带上了一丝极力维持的轻松,却怎么也掩不住底下汹涌的哽咽,“你说过,要站在这国境线上…撒泡尿,给对面瞧瞧,让他们知道咱中国人的厉害。咱爷俩…今天,说到…做到了。”

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淌过他皲裂的脸颊。他慢慢弯下腰,颤抖着打开那方小小的木盒。高原的风瞬间有了生命,轻柔地卷起盒中细腻的灰白,托着那些色彩斑斓的糖纸,一起涌向天空。

此时,第一缕金色的朝阳刺破云层,骤然泼洒下来,照在那些糖纸,在凛冽的风中上下翻飞,如同无数只小小的、彩色的蝴蝶舞向雪峰之巅。崖边的三个人站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