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的笑容很标准。
他坐在南华It那张稍显简陋的会客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上的支票簿。
在他看来，这场谈判根本算不上谈判。
这只是一场“施舍”。
在1978年，五亿美金，对于华国这个刚刚打开国门的国家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甚至可以说，这笔钱足以买下半个京城的四合院。
克里斯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尤其是那些穷了一辈子的知识分子。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魏蓝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又停留在方佩云教授那个有些磨损的手提包上。
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
“江女士，考虑得怎么样？”
克里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温和得像是一个在诱拐小红帽的大灰狼。
“奥德赛公司非常有诚意。”
“只要您签个字，这五亿美金就是南华的了。”
“您的这些科学家，也能立刻飞往加州，享受阳光、沙滩，以及世界顶级的实验室。”
“他们再也不用在这个连暖气供应都不稳定的地方，为了几块电路板熬坏了眼睛。”
说完，他特意看了一眼方佩云。
“方教授，听说您还在用蜂窝煤取暖？”
“在硅谷，我们的员工宿舍都是恒温的。”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呼啸的北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啪啪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晚念身上。
马伟站在门口，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充了气的河豚。
如果不是陆渊按着他的肩膀，他估计早就冲上去把这洋鬼子扔出去了。
陆渊穿着一身便装，靠在门框上，神色淡漠。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有些生锈的螺丝刀，那是魏蓝刚才修椅子剩下的。
江晚念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个搪瓷茶缸，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沫。
热气腾腾中，她的表情看不真切。
“克里斯先生。”
江晚念终于开口了。
她放下茶缸，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你的华语说得不错。”
克里斯矜持地点头：“谢谢夸奖，为了这次收购，我特意学了三个月。”
“那你应该听过一个成语。”
江晚念身子微微前倾，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并没有克里斯预期的贪婪，反而带着一种看傻子的戏谑。
“叫……狗眼看人低。”
克里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旁边的林珊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方佩云教授原本紧绷的脸，也瞬间舒展开来，她推了推老花镜，眼神变得凌厉。
“你说谁是狗？”
克里斯的助理愤怒地站了起来。
陆渊手中的螺丝刀突然“哆”的一声，钉在了门框上。
入木三分。
那个助理吓得一哆嗦，又跌坐回椅子上。
陆渊慢悠悠地拔出螺丝刀，吹了吹上面的木屑，淡淡地说道：“抱歉，手滑。”
这哪里是手滑，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克里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绅士风度。
“江女士，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难道五亿美金，还不够买下这个空壳公司吗？”
“空壳？”
魏蓝冷笑一声。
他从那个被红布盖着的托盘里，拿起了那部刚刚组装好的“大哥大”。
黑色的机身，粗大的天线，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它丑陋得像块砖头。
但在懂行的人眼里，这却是工业设计的奇迹。
“克里斯先生，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这不是空壳。”
“这是未来。”
魏蓝按下了开机键。
那块被奥德赛公司视为“垃圾技术”的单色液晶屏，亮了起来。
绿色的背光，照亮了克里斯惊愕的脸庞。
“不可能……”
克里斯失声叫道。
“你们怎么可能解决驱动电路的问题？”
“还有这块屏幕的刷新率……这绝对不是那些只有几赫兹的电子表屏幕！”
江晚念站起身，走到克里斯面前。
她拿起桌上那张写着五亿美金的支票意向书。
“滋啦——”
清脆的撕纸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江晚念将撕成两半的支票，轻轻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
就像扔掉一张擦过鼻涕的手纸。
“克里斯先生，回去告诉阿利斯泰尔。”
“有些东西，是有价的。”
“比如你们的所谓专利，比如你们的傲慢。”
“但有些东西，是无价的。”
“比如一群理想主义者的骨气。”
“比如一个国家想要站起来的决心。”
方佩云教授站起身，走到江晚念身边，拍了拍那个“大砖头”。
“小伙子，回去告诉你们老板。”
“我在华国烧蜂窝煤，心里热乎。”
“去了你们硅谷吹空调，我怕脊梁骨发凉。”
克里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场轻松的狩猎，没想到猎物不仅没上钩，还反过来咬了他一口。
他狼狈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带。
“好，很好。”
“江晚念，你会后悔的。”
“技术做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卖出去是另一回事。”
“没有通讯基站，没有入网许可证，你这块砖头，除了砸核桃，一无是处！”
说完，他带着助理，灰溜溜地逃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马伟冲着克里斯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有钱了不起啊？”
“就是了不起！”魏蓝兴奋地抱着大哥大，“咱们这回可是狠狠地打了硅谷的脸！”
笑过之后，众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江晚念看着窗外，克里斯的车队狼狈离开的背影，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虽然刚才话说得硬气，但克里斯临走前的那句话，却像一根刺，扎在了她的心头。
他说得没错。
手机造出来了。
但这玩意儿不像拖拉机，给点油就能跑。
它需要网络。
需要基站。
需要那个掌握着全国通讯命脉的庞然大物——邮电部点头。
而在1979年，邮电部的那些老领导们，还在为给每个县城通上电话线而发愁。
让他们接受这种“不需要线也能打电话”的玩意儿？
这难度，恐怕不亚于让秦始皇相信地球是圆的。
“江总，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林珊有些担忧地问道。
“要是邮电部不给批文，咱们这手机，真的只能拿去砸核桃了。”
江晚念转过身，目光落在陆渊身上。
“砸核桃太浪费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既然正门不好进，那咱们就得找个懂‘战术’的人，带咱们翻墙进去。”
陆渊似乎早有预料，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那把螺丝刀揣进兜里。
“说吧，这次又要我去忽悠谁？”
“不是忽悠。”
江晚念走过去，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是去进行一场……战略演示。”
“目标：邮电部。”
“任务：让他们明白，如果没有这玩意儿，以后咱们可能连架都吵不赢别人。”
陆渊挑了挑眉。
“这活儿我熟。”
“不过，得加钱。”
江晚念笑了：“没问题，今晚回家，我有‘特别奖励’。”
陆渊的眼睛瞬间亮了。
周围的单身狗科学家们纷纷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