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王潮逝去的消息,如同初冬的第一场寒霜,迅速而无声地渗透了节度使府的每一寸砖瓦,继而笼罩了整个泉州城。尽管王审知下令暂缓公开发丧,但如此重大的变故,又如何能真正密不透风?

府内骤然加派的守卫、官员们脸上难以掩饰的悲戚与凝重、以及那无形中弥漫开的压抑气氛,都像无声的宣告,让所有敏感的人都意识到——天,变了。

正式的丧钟,终于在第三日清晨敲响。低沉而悠长的钟声,一下,又一下,从节度使府最高的钟楼传出,回荡在泉州城清冷的空气中。

这钟声庄严肃穆,带着一种宣告一个时代终结的沉重力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商铺陆续歇业,行人驻足垂首,喧嚣的市井渐渐安静下来,一种集体的哀悼之情在城市上空凝聚。

节度使府内,灵堂已然设好。素幡白帷,香烟缭绕。王潮的灵柩停放在正中,这位生前叱咤风云的枭雄,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沉睡。文武官员们身着素服,按品级序列,鱼贯而入,进行祭拜。气氛庄重而压抑,低沉的哭泣声和压抑的叹息声不时响起。

王审知作为未亡弟(按照礼仪,子嗣年幼时,兄弟可主丧),身穿最粗的生麻丧服(斩衰),跪在灵柩一侧答礼。他脸色苍白,眼眶深陷,显然多日未得安眠,但腰杆挺得笔直,神情肃穆,举止合乎礼制,不见丝毫慌乱。

每一个前来祭拜的官员,都会偷偷观察这位即将成为新主子的年轻人,试图从他的表情和姿态中,读出未来的风向。

陈褚作为治丧总管,忙前忙后,安排礼仪,接待吊唁,事事井井有条,展现出卓越的行政能力。李尤、张渠等武将则按剑立于灵堂内外关键位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人,确保安全万无一失。他们的存在,无声地宣示着军权对王审知的绝对支持。

郑珏也来了。他穿着一身符合身份的深色素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在灵前行礼时,甚至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并无泪水的眼角,姿态做得十足。

然而,他那双看似低垂的眼睛,却在不经意间飞快地扫过灵堂内的每一个人,观察着官员们的反应,尤其是那些王潮旧部和中立派的表情。他与几个心腹门生交换着隐秘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祭拜完毕,郑珏走到王审知面前,微微躬身,语气沉痛:“王司马,还请节哀顺变。大帅仙逝,实乃福建巨大损失。如今千斤重担,皆系于司马一身,万望保重。”

这话听起来是关怀,实则再次强调了“重担”和“系于一身”,暗戳戳地提醒众人王审知面临的挑战和其权力的“临时性”。

王审知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与郑珏对视,虽然悲痛,却无一丝怯懦:“有劳郑公挂心。兄长遗志,审知不敢或忘。当前首要,是办好兄长丧事,稳定大局。至于重任,”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周围几名重要官员都能听到,“审知年少德薄,唯知尽心竭力,上不负朝廷,下不负军民,中间不负兄长所托。还望郑公及诸位同僚,鼎力相助。”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回应了郑珏的“关怀”,也明确表达了继承遗志、承担责任的态度,更呼吁团结,将了郑珏一军——你若真为福建着想,就该相助,而非掣肘。

郑珏面色不变,微微颔首:“分内之事,自当尽力。” 便不再多言,退到了一旁,与几个亲近官员低声交谈起来,目光却时不时瞥向王审知和那些掌握实权的将领。

丧礼的进程,表面上按部就班,波澜不惊。但暗地里的波涛,却从未停止。王审知收到张渠的密报,发现郑珏的心腹正在频繁接触一些中下层官员,尤其是那些掌管文书、粮草等具体事务的职位,许以好处,进行拉拢。

同时,市井中开始出现一些新的流言,暗示王审知为了顺利继位,可能会清洗王潮旧部,弄得一些原本忠诚但心思简单的将领人心惶惶。

“果然开始动手了。”王审知在暂时休息的偏厅内,对陈褚和李尤冷声道,“先是利用丧礼观察人心,接着拉拢关键职位,散布谣言制造分裂。郑公的手段,倒是循序渐进。”

“大人,要不要我们……”李尤做了个切的手势。

“不可。”王审知摇头,“丧期之内,不宜动刀兵,授人以柄。况且,他现在做的这些,还在规则之内,我们若反应过激,反而落人口实。”

陈褚捻须道:“大人所言极是。郑珏此举,意在搅浑水,试探我方反应,并积蓄力量。我们当下应以静制动,稳守核心。其一,军中务必稳住,李将军、张将军要加强对各级将领的掌控和安抚,明确告知绝无清洗之事,一切以稳定为重。其二,关键政务岗位,尤其是钱粮、人事,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信得过的人手中,绝不能让郑珏的人渗入。其三,对于市井流言,可让之前安排的人手,反向散布消息,强调大人对王帅旧部的倚重和团结之心。”

王审知点头赞同:“就依元亮之策。此外,丧礼之后,我需尽快以‘权知军州事’之名,正式会见各级官员,发布安民告示,并宣布一系列延续性的政令,如劝农、兴工等,用行动表明政策的连贯性,稳定各方预期。”

这时,一名小吏来报,称南剑州、建州等地的刺史、镇将派来的吊唁代表已抵达泉州,请求入府祭拜。

王审知眼中精光一闪。这些地方实力派的态度,至关重要。他们是在观望,还是会趁机提出条件?甚至,其中是否有人已被郑珏拉拢?

“安排他们依次祭拜,以礼相待。”王审知吩咐道,“祭拜后,请几位重要的代表至偏厅,我亲自接见。”

丧钟已然敲响,一个时代落幕。但葬礼,并不仅仅是哀悼逝者,更是生者汇聚、力量展示和未来格局的预演。王审知道,从灵堂到偏厅,从泉州到福建各州,一场比战场上真刀真枪更为复杂凶险的博弈,已经随着这哀婉的钟声,正式拉开了序幕。

他必须利用这次机会,将尽可能多的人心,凝聚到自己的旗帜之下。兄长的灵柩之前,既是告别,也是他王审知走向舞台中央的加冕礼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