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这意思,另一只梅瓶,还有那个凤冠,是陈丽买走了?”陈丽一走,邵粉玲见李富贵躺到了床上,便问道。
“凤冠?”侧躺的李富贵猛地抬头看向邵粉玲:“你咋知道凤冠?”
邵粉玲脱了鞋,靠在临床的床上,目光投向窗外:“我不仅见过你那一对小梅瓶,还见过其他东西。”
李富贵满脸惊讶:“啥时候的事?”
“有十多年了,好像是07年吧……”邵粉玲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桌上那个行李包——里面就装着李富贵离家时,当着她的面塞进去的那只梅瓶。
她记得那天,自己抱着一捆青草从果园出来进了牛棚,发现半截牛槽歪在了一边。她留了心,仔细一看,牛槽下竟露出个地洞!正纳闷时,洞里传来响动。邵粉玲赶紧退出去,闪身躲在狗窝旁,假装在院边扫地。不一会儿,果然见李富贵从牛棚出来了。
待李富贵穿过院子进了上房。她立刻又溜回牛棚,发现那牛槽已被挪回了原位。
邵粉玲心里直犯嘀咕:李富贵啥时候在牛槽下挖的地道?挖地道干啥?她想看看他拿了什么出来,便故意抓起窗台上的玉米棒子,咕咕叫着假装喂鸡,趁机在门口偷瞄。只见李富贵搬了把木椅子支在大衣柜前,站上去往柜顶放了个什么东西。她没进去,只装作赶门口的公鸡。
几天后,李富贵出了远门。邵粉玲立刻支起椅子爬上柜顶摸索,果然找到一大一小两把钥匙。她拿着钥匙回到牛棚,推开牛槽,露出下面的木板。掀开木板,洞口赫然在目。她钻进地洞,往下走了三级土台阶,眼前是一条一人高、两肩宽的通道。借着手电光走了十几米,一扇挂着锁的小门挡在面前。邵粉玲比了比锁孔,用大钥匙一捅,门开了。里面是个小窑洞,洞底地上稳稳地支着一个红木箱。
邵粉玲用小钥匙打开红木箱。手电光下,箱子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有的装在盒子里、袋子里,有的裹着卫生纸。
她拿起一个用卫生纸缠得严严实实的大疙瘩,剥开几层,里面露出一块明黄色的旧绸缎——像是哪个礼盒里拆出来的。掀开绸缎,一个帽子状的东西露了出来,上面镶嵌的珠子在手电光下流光溢彩!
邵粉玲脑子里“嗡”的一声——秦腔老戏里贵妃公主戴的凤冠!戏台上、电影里的宝贝,竟然真真切切躺在自己手里!她震惊不已,捧着仔细看了又看。接着,她又从一个木盒里翻出两只一模一样的青花梅瓶。除了这些大件,箱底还有个鞋盒大小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只玉碗、两个玉镯、一个玉带钩、一支钗子和一串珍珠项链。旁边一个玻璃罐头瓶里,还装着些沾着泥土的散珍珠。
邵粉玲拿起一只翡翠镯子,下意识往自己手腕上套。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猛地想起什么,赶紧褪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把所有东西原样放回箱子,盖好,匆匆离开了地洞……
…………
听了邵粉玲的讲述,李富贵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怪不得……去西安治病前,我把那个玉碗送你时,你反应那么淡。换作旁人,得了这么个宝贝,早该高兴坏了。原来你早就见过。”
“是见过。”邵粉玲平静地说。
“你倒真沉得住气。”李富贵看着她:“既然早发现我藏宝的地方,这些年一件没动,也半句没问过。”
“当年进门时,你不是叮嘱过我?”邵粉玲语气依旧平淡:“你说,不喜欢女人过问男人的事。让我跟着你吃,跟着你睡,安安生生过日子就行。其他事,别问也别管。只要顺着你来,你不会亏待我的。我就听了你的话,这些年,你做什么,拿回什么,我就当没看见,没动过。”
“人多数是能说到,做不到。没想到你不仅做到了,还做得很好!”
邵粉玲说:“我小时候被窑洞塌过,青年时被煤烟打过,中年时被一个叫李卓的人差点要了命,期间,经营班车时遭遇过车祸,几条人命都从那场车祸中走了,痛也罢,罪也罢,像我这种经历的女人,打灯笼也找不出来第二个。既然吃过别人没吃过的苦,受过别人没受过的痛,还有啥做不到的?”
“好多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是啊,这种人很多。就像村里有些耍钱的,输的都揭不开锅了,还戒不了赌……这种人,是心里不明朗。我跟你是为了啥,心里明朗着呢。”邵粉玲说:“我跟了你,不是为了让你养活我,而是图个伴儿,在家里,有个头疼脑热了,能有个烧水送药的人;到外面了,能有个结伴走路的人。因此这些年,只要你心里舒服,我尽量都按你的心意来。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儿,你就是把金山银山藏在那里,我都不会动的。”
“你是个厉害女人。”李富贵说。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把一只梅瓶卖给陈丽了,你当着我的面,跟陈丽说出了这个事, 所以我才问你。”
“是卖给陈丽了,还有你看到的凤冠,都卖给了她。给我娃给了10万,除了这些天看病用了一些之外,都在那里放着。”
说起这些东西,李富贵好像来了兴趣,又坐了起来,跟邵粉玲一样,靠在了床头上:“你既然看到了,那你应该看出,送给你的那个玉碗就是和凤冠、梅瓶这些东西是一块的?”
邵粉玲说:“看出来了,而且那些散落的珍珠里面还有土,估计是从土里挖出来的。”
李富贵说:“就是的,就是从土里出来的。”
“你……挖了古墓?”
李富贵沉思了一下,才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隐瞒你了。是河南人发现的,我动的手。”
“怪不得……你藏在了地下……”邵粉玲像是暗暗自语。
“自这东西到手后,我就掉了个头,再没刨过土土。河南人多次叫我,开的条件一次比一次好。陕西人 叫我,我都没去。咱俩结婚后,你也看到了,我为了学周易风水,下了怎样的功夫?光打坐,我一连打了五年,从开始的四十分钟,到后来的两个小时,即使白天事情耽搁了,夜半我都起来补上,通过这般训练,我终于在周易风水方面开了窍,有了智慧……我为啥在这方面死磕,就是为了摆脱那个行道的纠缠……事实证明,我试图改自己的命运,还是改对了。这东西我捂了二十多年,如果我不患病,还捂着……”
邵粉玲的眼睛长久的盯着那个行李包:“那么好的东西,古人为啥要陪葬呢?”
李富贵说:“古人是视死如生,讲究厚葬,认为葬得好,跟阳人一样,在阴间就过得好,而且对后辈儿孙也好,所以,从奴隶社会起,就讲究厚葬,越是王室贵族,越讲究。”
邵粉玲嗯了一声,表示她在认真听着。
“直到宋代以后,由于宋代盗墓的人多,那些官僚贵族意识到葬的越多,盗的越快,因此厚葬风气才有所收敛。到了明代和清代,墓里的陪葬品跟春秋战国和商代的贵族墓比起来,就少多了,除非有些官宦人家为了躲避战乱,把一些宝贝埋在坟墓里,等世间太平后,再准备挖出来。文革中,有的大地主,就是这么做的, 把家里的金银珠宝,藏在先人的墓里。”
说到这里,李富贵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梅瓶、凤冠和玉碗这些东西,就出在一个清代老墓。”
邵粉玲目光诧异地抬眼看了看李富贵:“你咋知道是清代墓?”
“棺椁里除了这些东西,头发呀衣服啥的,从这些东西上就辨别出来。”李富贵说:“墓主人在清代是个大官。估计他的后人为了躲避战乱或啥的,把这些家传的东西埋在了大官的坟墓里,结果埋下去之后,后人迁到了南方,忘记了墓里的东西。”
邵粉玲微笑道:“那……盗墓的人,咋知道哪里埋了好东西?”
李富贵说:“自古以来,民间都有口头流传的东西,有的传几千年了。除了口口相传,还有翻县志呀、古籍呀这些记载。孔夫子你知道吧?我小时候见生产队墙上,到处写的都是这名字。孔子生于公元前551年9月28日,死于公元前479年4月11日,距现在都两千五百多年了,他的典故还能流传下来。清朝才多少年?”
李富贵眼睛朝邵粉玲翻了翻:“不过二三百年。在咱们凤城这地方,哪个村出过啥人物,当过啥官,干过啥事,最后埋哪儿了,总有人知道。只要有人知道,就有记载和传说。况且,咱凤城还有‘三石六斗菜籽官’的说法,用菜籽形容当官的多,可见咱这黄土地上出过多少官?据我所知,光清代,就有在翰林院做编修的,有当御史的、当提督的,还有给太子当专师的,多得很!”
邵粉玲说:“三石六斗菜籽官我也听过,可总觉得是人们故意夸大了,哪有那么多当官的?怕是连人都没那么多。”
“那是你懂得少。”李富贵道:“从商代起,就有部落迁到咱陇东高塬,后来出了周文王、周武王,建立了周朝。从商周到春秋战国,光咱这地方就有义渠、豳郭、鬼方、羌方、彭卢、荤粥……还有几个小国的名儿我记不清了,反正有好几个国都。传说周文王的后人就埋在凤城周围,有些盗墓的还打过周文王墓的主意,只是咱这里山大沟深,想找王陵太难,才没人动得了。”
邵粉玲微微一笑:“难怪陈丽他们叫你高人,你懂得是不少。”
李富贵说:“当风水先生嘛,别说全国的历史名人,自己家乡这点历史和人物,总该了解。”
“那个凤冠真是好东西。我一直想让你拿出来让我仔细瞧瞧,可你不提,我也不好开口,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把它卖了…… ”邵粉玲的语气带着一丝失落。
李富贵听出了她的意思,深深叹了口气:“看了又能咋样?土里出来的东西,阴气重,搁家里不吉利。你这辈子受的苦够多了,我怕这些东西冲撞你,就压着没提。不过,你既然看见了,咋不说呢?你要真想看,我能不拿出来吗?”
“没事,”邵粉玲微微一笑:“卖就卖了吧,我就这么一说。”
李富贵看了看她,话锋一转:“我倒是奇怪,说你不爱钱吧,我看你见啥钱都想赚:地里刨食,果树上折腾,养牛养鸡,集市摆摊,只要能赚的,你都不放过。既然瞧见了那么多宝贝,为啥不拿一两件去卖呢?”
“你心里有我,自然会给我。”邵粉玲平静地说:“心里若没我,我就是偷去卖了,有啥意思?花起来心里也不瓷实。”
李富贵听了,有些动容:“你比我好,内心……真干净!”
聊了会儿,李富贵由于困乏,睡着了。邵粉玲看着窗外的阳光,富贵说过的话,像魅影似的窜进了她的头脑,她愣了愣,拿起手机,点开陈丽名字的页面,想发信息,手却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