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的梭形潜航器在引力褶皱的掩护下剧烈震颤,引擎过载的嗡鸣声刺耳欲绝。陈时双手死死稳住操控杆,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艾米娜紧盯着后方传感器屏幕,那片被称作“第七观察站”的巨大古老结构并未追来,它依旧沉默地悬浮在虚空中,如同从未被惊扰的墓穴。只有潜航器外壳上几道被灰色能量束擦过的、仍在滋滋作响的蚀痕,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极度致命的遭遇。
“暂时安全……它没有追击。”艾米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目光从屏幕移向昏迷的周卓。周卓体表那对抗净化协议时浮现的翠绿色光芒已彻底隐去,呼吸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嵌入能源矩阵的那个信标也已自毁,只留下一个物理空槽和一系列无法解读的能量残留数据。
陈时缓缓降低引擎功率,让潜航器隐匿在一片异常浓密的引力暗影中。他调出受损报告,眉头紧锁:“引擎受损37%,能量储备骤降至18%,生命维持系统勉强稳定。我们不能再进行高强度的机动或跃迁了。”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导航星图上那片被标记为“沉默宙域”的空旷区域,“那个‘观察站’……议会只是发现了它,试图闯入它。它本身……不属于这个时代,甚至可能不属于我们理解的任何文明。”
潜航器如同受伤的游鱼,在寂静的宇宙暗礁间缓慢穿行。陈时和艾米娜轮流值守,修复损伤,分析数据。那古老结构发出的净化协议和其冰冷的机械声,带来的不仅是物理上的威胁,更是一种深入心智的寒意——一种对“异类”绝对排斥的、毫无妥协的秩序。
陈时尝试着重构信标最后发出的那段混乱数据流。它像是一首由矛盾指令和逻辑谬误构成的狂想曲,强行注入观察站的系统,造成了短暂的宕机。“这不像预设程序,”陈时沉吟道,眼中带着困惑,“更像是一个……拥有极高权限的意识体,在最后一刻临机应变发出的干扰。它似乎既想引导我们去那里,又不想我们被彻底‘净化’。”
艾米娜检查着周卓的状况:“‘向导’没有再出现,‘方舟’样本和‘初园’的脉动也都沉寂了。但信标的最终指向和它的异常行为,说明议会在这个禁区深处投入的关注远超想象。‘棱镜项目’、‘第七观察站’……这些名词背后一定藏着议会终极计划的关键碎片。”
有限的能源和受损的船体让他们无法远离。陈时利用潜航器卓越的隐蔽性能,小心翼翼地以“观察站”为圆心,在足够安全的距离外开始环绕侦察,绘制这片宙域更详细的引力图谱和能量残留分布。他们发现,这片区域的“异常干净”并非自然形成,更像是某种大规模技术活动后的“废墟”,而那古老观察站,是这片废墟中唯一保存完好的“纪念碑”。
就在环绕侦察的第三天,传感器捕捉到一个极其微弱、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能量信号。它并非来自观察站方向,而是源自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信号断断续续,编码方式古老却依稀带着议会早期技术的特征。
“像是一个……信标?或者求救信号?”艾米娜疑惑道。
陈时放大信号源区域,进行深度扫描。引力图谱显示那里存在一个极其隐蔽的空间褶皱。“不是自然形成的……是人为制造的小型空间翘曲点,用来隐藏东西。”他操控潜航器,小心地避开褶皱的不稳定边缘,如同拨开一层无形的帷幕。
帷幕之后,并非另一个空间,而是一艘船。
一艘老旧的中型议会勘探舰,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它通体布满撞击和腐蚀的痕迹,引擎熄灭,没有任何能量签名,仿佛已经死了几个世纪。舰体一侧印着模糊的议会标志和一个编号:cRS-07。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舰桥观测窗内,竟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稳定的白色灯光。
“有内部独立电源还在运作?”陈时感到不可思议。这艘船的状态显然已被遗弃许久。
潜航器缓缓靠近。就在距离勘探舰不足百米时,那艘死船古老的通讯器突然自动激活,一个沙哑、断续、仿佛录自很久以前的音频信号,直接接入了潜航器的频道:
“……重复……这里是cRS-07‘拓荒者’……‘棱镜’外围监测点……我们找到了……‘回响’……但它……它不肯离开……警告……不要相信‘镜中之影’……路径是……陷阱……”
音频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电流的噪音。
陈时与艾米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棱镜”、“回响”、“镜中之影”……这些词汇与那古老的观察站隐隐呼应。
“要登舰吗?”艾米娜问道,手按上了腰间的武器。能源匮乏,任何可能的补给或信息都至关重要,但一艘沉寂多年却仍有信号发出的弃船,同样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陈时看着那艘古老的勘探舰,又看了看能源告急的警报。“我们没有太多选择。保持最高警惕,准备对接。”
潜航器缓缓与“拓荒者”号勘探舰一个废弃的对接舱口连接。气密检测通过,舱门嘶嘶开启,一股混合着金属锈蚀、尘埃和某种奇异臭氧味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
舰内一片死寂,黑暗隆咚,只有远处通道尽头似乎有一点微光。应急灯大多损坏,只有零星几盏还在闪烁,投射出摇曳扭曲的影子。墙壁上布满了某种非物理性的、如同数据流冲刷留下的蚀刻痕迹。
他们谨慎地深入。舰内设施保存相对完好,仿佛船员只是突然离开了。他们在一个舱室内发现了古老的日志终端,陈时尝试接入,竟还能启动。破碎的日志记录提到了“第七观察站”、“初次接触”、“无法理解的低语”、“船员失踪”等字眼。
随着不断靠近那点微光——它来自舰桥——他们开始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人在地底深处呢喃的声音。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让人头皮发麻。
终于,他们抵达舰桥。
舰桥主控台前,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身影。他穿着破旧的议会勘探制服,身形僵硬。那点稳定的白色灯光,来自他面前操作台上一个放着微光的、不断缓慢旋转的十二面晶体。那呢喃声,正是从晶体中发出。
“你好?”艾米娜试探性地开口,举了武器。
那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皮肤如同蜡制,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的却是那个沙哑的录音音频:“……警告……不要相信‘镜中之影’……路径是陷阱……‘回响’……在等待……”
他显然早已死亡多时,身体被某种力量维持着这种诡异的“运作”状态。
陈时的目光则完全被那个十二面晶体吸引。他感受到其中蕴含着一股庞大、古老、却充满悲伤和警告意味的意识碎片。
就在他试图靠近观察时,那晶体突然光芒大盛!
白色的光淹没了整个舰桥,那具尸体在这光芒中如同沙堡般消散。与此同时,一段庞大的、混乱的、夹杂着无数尖叫和警告的画面和信息流强行涌入陈时和艾米娜的脑海!
他们看到了——巨大的观察站内部,并非冰冷的机械,而是无数被冻结、镶嵌在晶体结构中的痛苦人形!他们看到了议会早期探险队被那“回响”低语诱惑、同化的过程!他们看到了一个被称作“镜中之影”的、存在于观察站深处的诡异存在,它编织路径,诱惑生灵,将其转化为结构的一部分!
信息流的最后,是一个极其清晰的画面:一条由扭曲光线构成的、通往观察站核心的路径,但路径的每一个节点,都映射出一个诱惑的陷阱,一个扭曲的承诺。
白光褪去。
陈时和艾米娜踉跄后退,大口喘息,额头上布满冷汗。
舰桥重归黑暗,只有那个十二面晶体依旧在缓缓旋转,散发着微光,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它传递的信息无比清晰:观察站内部隐藏着一个名为“镜中之影”的可怕存在,而议会,很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探索者,而是……被诱惑的猎物之一?
陈时看向那晶体,一个更令人心悸的念头浮现:
这艘船,这个晶体,这个死亡的“传讯者”……这一切,是某个未知力量留下的警告?还是……那个“镜中之影”布置的,又一个更加精巧、利用他们求知欲和困境的……新陷阱?
古老的勘探舰、死亡的传讯者、发出警告的奇异晶体……这究竟是幸存者留下的宝贵信息,还是“镜中之影”针对他们精心设计的诱饵?那条通往观察站核心的陷阱路径图谱,此刻正深深烙印在他们脑中,他们是该彻底远离,还是……冒险利用这危险的“指引”?能源即将耗尽,他们已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